人生不称意,或可读东坡

作者: 不惜沾衣 | 来源:发表于2019-01-23 11:42 被阅读3次

    东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因问:“我词何如柳七?”

    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东坡为之绝倒。

    ——俞文豹《吹剑录》

    初听这段典故,颇不以为意,东坡之风格万象,岂是此可以概之。后来读到柳永的一首《鹤冲天》,中有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当时便觉得,要是东坡,不会用“忍”,用“且”,且由它去,会是一种真心地放逐,而非怨怼。

    在东坡的词句中,我寻找到的是一种顽强的生命力和广阔的胸襟气度。用林语堂的话说,“苏东坡虽然饱经忧患拂逆,他的人性更趋温和厚道,并没变成尖酸刻薄。”

    不过话说回来,柳永早生苏轼50多载,算是苏轼的老前辈,其词坛成就之高不必多言,作为第一位对宋词进行全面革新的大词人,对后来人的影响都是巨大,哪怕苏轼自成一家,其源流也多少得益于柳词。所以苏轼提出这样一个疑问,在我眼里倒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存在——在我心里是很崇拜他的,但我自己也很棒啊,嗯……应该不逊于他,不知道别人怎么看。

    东坡一生仕途坎坷,总的来说,一贬再贬,越逐越偏。可他却说——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写下这句时东坡已到了风烛残年,回首这一生,漂泊不定,如舟不系,心也如死灰般寂静无欲了,总结起自己的功业,他认为是在被贬谪的三州。这是怎样一种复杂的心情不得而知,却好像并没有那么沉重与哀伤,而是看透又超然。

    时年二十岁的苏轼首次赴京便取得进士,迅速以全国第一流的学者知名于天下,并深得当时文坛泰斗欧阳修的赏识。关于此还有个有趣的典故,考策论的时候,判官激赏东坡之文,却不知其中几句用典语出何处,恐暴露自己孤陋寡闻而未敢提出质疑,及至后来得问,才知是东坡杜撰。出处不重要,反正这话就算没说过,“帝尧之圣德,此言亦意料之中耳”。

    而正当苏轼准备一展抱负之际,却突闻母丧噩耗。待守丧期满回京,于两年后应中制科考试。四年后,其父苏洵病逝,苏轼同弟苏辙扶柩还乡,守孝三年,苏轼还朝。此时王安石开始执行新法,因政见不合,东坡自请出京。

    自此开始了他在大半个北宋的谪居生涯。

    不过,东坡兴趣广泛,好交友,好美食,好品茗,好游山林。似乎不论在何处,他总能维持对生活饱满的热爱,发掘出无穷乐趣。

    在密州打猎——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还因此词有别于“柳七郎风味”而颇为自喜。时人皆以柳词为标杆,东坡表示不太服。

    在泗州游南山——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

    在杭州望湖楼观雨——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古时没有相机,倒也不曾忽略任何景致,甚至有着更生动的呈现形式。

    被贬黄州

    《初到黄州》就很会自得其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

    春天就去踏青——东风未肯入东门,走马还寻去岁春。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苍颜一笑温。在这里的日子还挺不错,已经和朋友们约定每年作此寻春之旅,“故人不必赋招魂”。

    还可泛舟游于赤壁之下,秋天最有好景,明月初照,清风徐来,白露横江,水光接天,与友人杯酒赋诗,人生乐事!

    又认识了新的小伙伴——同被谪放的张怀民,怀民于新居旁筑亭观景,东坡名之“快哉亭”,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这里的景色也确实很不错——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

    百无聊赖,郁郁不得志是应当,不过他总能自寻安慰,上一句还是——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接着又来——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

    再贬惠州——这里还真是个好地方!好吃的很多!

    罗浮山下四季都是春天,天天都有新鲜的水果,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常作岭南人。这里的海鲜也很不错,酒煮炙烤都很美味,这可不能让朝廷那帮人知道了,不然皆会求谪海南,分我此美。(《食蠔》)

    贬至儋州时,东坡已六十四岁,且病魔缠身,正处于“食无肉,居无室,病无药,出无友”的困境,但在他的诗里,又怎会见到顾影自怜呢,仍旧是那一派轻快与风趣——小儿误喜朱颜在,一笑那知是酒红。有时也去汲江煎茶——雪乳已翻煎处脚,松风忽作泻时声。袁枚写茶酒,谓之七碗生风,一杯忘世。愿其真能给此刻的东坡些许慰藉吧。

    东坡少负奇才,他参加的制科考试是比科举考试更为严苛的选拔,据传在宋朝三百多年历史中成功通过的仅41人,而进入最高等的只有一位——时年24岁的苏轼,亦称“百年第一人”。意气风发不过一刹那,人生的下半场,东坡都在饱尝颠沛流离之苦。

    东坡人生的转折点是著名的“乌台诗案”,不惑之年的他本该大有作为,却因此次事件几乎丧命,后得以从轻发落才被贬至黄州。我们所熟知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就是这一时期写下的,那时只觉得听上去满怀的豪情壮志,却也奇怪,

    怎么突然就急转直下,多情应笑我了呢?经历过生死一刻——梦绕云山心似鹿,魂惊汤火命如鸡。流落到此处,恍然从故国神游跌落回现实,东坡心中又是怎样的万千滋味呢?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在黄州呆了近五年,东坡奉诏赴汝州就任,在途中又遭丧子之痛。后不久新皇继位,司马光重启为相,以王安石为首的新党被打压,东坡被召还朝,但当他看到新兴势力拼命压制王安石集团人物及废尽新法后,发现其与“王党”并无本质差别,他对旧党执政后暴露的种种弊端进行了抨击,而此时他已经不能见容于任何一党,因而再次自请外调。

    但我们读到的,大多是那个乐观旷达的他——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他感觉不到痛苦吗?我在他的词句里读到最多是“酒,醉,樽,梦”的字眼。

    他想家——一纸乡书来万里。问我何年,真个成归计。白首送春拼一醉,东风吹破千行泪。

    他有怨——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他渴望报国——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他是极心思细腻而多情的人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怎会不知伤怀?

    他却也不屑于太多的喟叹——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锵然曳仗声。并不嫌路不好走,反而很喜欢拄着拐杖锵然的声音。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贬至儋州在宋朝据说是仅次于满门抄斩的处罚,固不可能对政敌毫无恨意,他也只是轻轻地调侃一番。

    他并不因为官场失意就自我放逐,反而是尽可能在他呆过的地方尽一份心力,他重农业,重教化,他在黄州垦东坡,在杭州修水利,在儋州办学堂……哪怕也痛苦不甘,但他从未沉沦过。他也并非只会自欺欺人地自我劝慰,他能从天地万物中都寻得一份趣味,还留下了不少脍炙人口的佳作。

    不论在何处,他都有认真的生活并找寻快乐。

    最后,以我最喜欢他的一首诗作结吧。愿亲爱的你能勇敢而平和地面对生活~~~

    庐山烟雨浙江潮 未到千般恨不消

    到得还来别无事 庐山烟雨浙江潮

    附:

    今日我们信手拈来的句子中,其实有很多典出东坡:

    醉笑陪公三万场——《南乡子 东武望余杭》

    一树梨花压海棠——调侃好友张先80岁时迎娶18岁小妾所作

    寂寞沙洲冷——《卜算子 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诗酒趁年华——《望江南 超然台作》

    腹有诗书气自华——《和董传留别》

    春宵一刻值千金——《春夜》

    人间有味是清欢——《浣溪沙 细雨斜风作晓寒》

    天涯何处无芳草——《蝶恋花 春景》

    此心安处是吾乡——《定风波 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人生几度秋凉——《西江月 世事一场大梦》

    事如春梦了无痕——《正月二十日与潘郭二生出郊寻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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