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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涟 说来说去，还是都没范大夫好！您就是爱听范大夫说话！
西施 生于山野，至多只得听村中先生讲讲学，却哪得见大夫这等通天彻地，三韬六略之极智之人？（不觉微笑道）大夫实为人中龙凤，士子榜首，才智超群，如，天边之月！
[西施复低头而笑，继续侍弄针线。
秋涟 娘娘，您就是慕才！范大夫学究天人，连贯古今，博览擅文，真真世之奇才也！
西施（笑道） 博览擅文便是有才了？世上若干徒有文名而欺世盗名之辈！细察其文，看似华丽，实则堆砌；前后不搭，言之无物；骨魂全无，强说愁怨！一眼便可窥其胸中本无一物，腹内原来草莽，不过拿一堆华丽文字胡乱涂抹一通以蔽世人之目耳！
秋涟 确实如此！
西施 范大夫虽不会写得华丽文字，然细察其疏，文，令，表，虽质朴无华然句句缜密字字在理，增一字则太赘，减一字则过损！（复言）大夫军事经济农工思哲无一不通，利源流，"农末俱利"、“平粜齐物”，俱为去国沉疴之对症良药，药到而病除！西施与大夫共处三年，咨之以计谋，穷之以辞辩,大夫无一不从容应对，一语中的，从不曾有半句废言，句句直击要害！
秋涟 如此甚好！反观那华而不实之靡靡文风，实为可恨，可杀！
西施 倒也不尽然！（笑道）尚实避虚，现在倒也成了一‘风尚’了，然若不加辨思，亦易陷于矫枉过正之潭！难道这华丽文风便全该一棒子打杀？并非摹写风花雪月、山水秀色之文便俱非好文字！只不过国复兴雪耻之际，当立足实际而接济苍生，如此方为‘合时而著’之‘大文章’！
秋涟 原来大文章、大诗意，自隐于经世致用之拳拳报国之心中！（叹道）可叹世人皆不识大夫此般境地，却俱以‘疯子’呼之！金玉在外败絮其中之辈大行其道，而大夫这等怀瑾握瑜之人反乏人赏识！
西施（亦叹） 楚人璞玉，玉藏石中；金玉辉煌，夺目在外，如此而已！（复笑道）却也怎说乏人赏识？ 我越王将其拜作大夫，我越后将他礼聘为世子之师，宠命优渥而礼遇有加！得此贤君贤后之慧眼识珠，何必顾及庸众之目光？
秋涟（笑道） 是也！楚人璞玉，虽玉藏石中，然终不能湮其宝璧之资！
西施（微笑。稍后，复言） 计谋文才，显露于外；至才大德，更在心中！
[光起。另一光区。
[风起而叶纷落。
范蠡 （拾起一片秋叶，道）叶之落矣，其黄而陨！姑娘瞧，秋天到了！
西施（接过这秋叶，道） 瞧这秋叶，黄陨而枯槁！（看向范蠡）就像有的人啊，百忧感心，万事劳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神！丹朱面色，枯若槁木，正值壮年，鬓生华发！（心疼道）本非金石之体，何不自珍而自保？
[范蠡闻言，不语。
西施（复定定看向范蠡） 国事繁忙，大夫最近几日较之初见之时，憔悴了不少呢！（心疼道）还请大夫自重躯体，努力加餐饭！
范蠡 劳姑娘挂心了！（故作笑意，道）春去秋来，花开叶落，原是万物运行之规，姑娘何故太过区区感怀？
西施 花溅泪，鸟惊心！人为物长，惟物之灵！物华如斯，曷不感怀？
[当此时，风起，藤花纷落，沾于范蠡襟前。
西施 藤花纷落大夫前，拂了一身还满！感怀之至，花木曳情！人却岂能无心，无感，无知，无觉？
[上前，欲为范蠡拂去衣上藤花。
范蠡（将西施推开，正色道） 姑娘！别的范某不知，但范某知道危亡图存，民生多艰！（冷冷道）弱藤尚在风中飘摇，藤花却何故春风笑靥、花枝招摇！（复冷然道）范某疯言乱语，如有冒犯，还请姑娘切勿见怪！
[范蠡拂袖而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西施震惊。立于场上，以手捧心，不由掩泣。
[光灭。
[光复起。另一光区。
秋涟（叹道） 范大夫这人，也是忒冷硬了！倒也真是枉费女儿一片心思！
西施（侍弄针线，抬首，反笑道）是了！是了！衣上藤花拂不去，多情却被无情恼！（复言） 你看他冷硬啊？我却看他德容贵重、人品高洁，实乃大德！（望向天边，叹道）大夫原有经天纬地之才，值国倾覆，本可另谋他就而其不为，为报我越君识才之恩而伴君入吴为奴，何人似大夫这般品行？
秋涟（赞道） 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知恩图报，能而守德，真乃大德！（赞道）慕才已是难得，娘娘却能窥见其大才底下之大德，更是难得！（叹道）我却怜彼时娘娘对大夫怀一片倾慕相赏之心，大夫却权当娘娘为轻浮孟浪、花枝招摇之意！娘娘懂大夫高洁报国之情操，大夫却不懂娘娘相知相赏之厚谊！（心疼道）娘娘，您又为何如此执著！
西施（闻言而默，良久方叹道） 懂一个人，多难哪！你懂他，他却不懂你；他懂你，你却不愿懂他；若是你懂他，他亦懂你，真乃金风玉露一相逢！（复作坚毅之色，笑道）为着那贵珍之相逢，千辛万苦，亦无可后悔！
[风起，吹曳窗外藤花，满树花摇
西施（站起，看向窗外道）你瞧，风起，这附树弱藤便在那风中满藤摇曳！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光复起。越后和西施于场上。
[西施掩面而泣。
皎月（叹道）惜君躯劳苦，愿君得安康！人人皆窥见大夫之才，你却窥见大夫之大德！慕才已是不易，慕德更是寥若晨星，只是范蠡不识！可惜，可惜！
西施（哽咽道） 我只恨，我对他一片倾慕相赏之心，却被他当作轻浮孟浪之意！
皎月（叹道）‘懂得’二字，说来容易，做来多难呢？一人愿懂另一人，本是不易；略微懂得，更复艰难；欲令那‘另一人’复懂伊人，更是难上加难！（复言）大夫亦本为明澈通透之‘得水性’之人，只是他一片赤诚丹心，尽付国事，故无暇顾及于你呀！
[西施闻言，复掩泣。
皎月（静静看其哭泣。待其稍作平复，却故笑道）你休在这里哀哀戚戚，他自是不懂你，我看你倒是也不全然懂他！
[西施闻言，止住哭泣，抬首望越后，面带惑色。
皎月 我问你，你是为何而来？
西施 将士百战死，枯骨埋他乡；君王作尘泥，娇儿失爷娘！身为我越国之民，但凡有那么一点爱国之心、慈悲之怀，又哪能坐视我越国于此屈辱之境水火之中苦苦挣扎而不得脱解？
皎月 好，好！能有此般认识，不为寻常之人！（复言）男儿重意气，何必钱刀为！范大夫如此勉力经营、劳心损形，却难道不为爱国之心、慈悲之怀？你二人，正是同志同心同相惜！然你空有此情，不识此理！
[西施点头称是。
皎月（复言）你既与他因寻水而相识，一路行于山水之间，当知‘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之理罢！我问你，你可知水性究竟为何？
西施 坐舟而望水，可观秀水无色无味，浣除杂质之性状。至于其他，西施不解，还请娘娘赐教！
[西施面向皎月 ，跪道）
皎月 且起！（复言）无色无味，浣除杂质，明澈见底，善鉴万物，水智也！
[西施起，若有所思状。
皎月 我再问你，你与大夫一路上所乘何物？如何来至此地？
西施 如何来至此地？ 天地间，远行客！一路前来，步行，乘马，御车，行至城前，一条宫河拦来路，便同舟而往之！
皎月 或命巾车，或棹孤舟；今夕何夕，与子同舟！（复言）既与他同舟，便当知‘同舟而共济’之理罢！水，善济人！水，常渡人！善济善渡，水德也！
西施（念道） ‘同舟而共济’？ 善济人，常渡人？善济善渡······
皎月（微微而笑，点头道） 水之姿，容，形，貌，百态性状，无色无味，浣除杂质，故明澈透底，善鉴万物，水之智也！你得此水智，故可识得大夫之大才，更可窥见大夫大才之后之大德大境！然你终是‘一知半解’！你既知德为才帅，德居才上，大才之后更有大德，你当更知水之大德更在水智之上！人人可窥见水明澈见底、善鉴万物之大智，何人窥见水善济人，水常渡人之大慈大悲、大德大行？
西施（忽作醍醐灌顶状，道）是了！是了！（向越后拜道） 西施懂了，多谢娘娘提点！
皎月 看山青则欢，见水秀则喜，不过为第一境地；知山因高峻而青，知水因明澈而秀，赏而景仰，为第二境地；怜山险峻而苦寒，惜水静深而含辛，为第三境地！不懂他之前，看他处处好；懂了他之后，怜他处处苦！（向西施道）如知你所景仰之山水如此苦寒而含辛，你还‘心向往之’么？
西施（毅然道） 志之所趋，无远弗届，虽难亦往，至死不悔！（复向越后而跪，道）我且横下一心，将个人情爱抛掷一旁，全他一片高洁报国之心！
[光灭。
[光复起。
秋涟 济！渡！水性，水德！水性善鉴，水德悲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叹道）到底还是王后娘娘学识深厚，故如此一语中的啊！
西施 识乾坤大，怜草木青！已识乾坤大，愈怜草木青，如此罢了！（复笑道）再言，你以为窥破此理，是因学识深厚么？世间多见学识深厚然枉混半生者，忙着生忙着死，六亲不认四六不通！（笑道）善鉴而悲悯，自是天地灵性，可遇而不可求！
秋涟 其实·····其实····
西施 其实什么？
秋涟 其实·····我觉得，大王虽不念得些许书，也不懂得娘娘和范大夫所能懂得的，可是他待娘娘却很好，也不让您再挂着铃铛跳响屐舞了！却也是天地灵性罢！
[西施闻言，不语。
[忽闻见窗外有莺啼婉转之声。
西施 何声？
秋涟（支支吾吾） 这·····想必是莺儿罢？
西施 这莺儿之啼乍听欢快悦耳，然细听之下，则可知其忧心惶恐、忐忑而躁动！（不觉笑道）也是，在姑苏城内，何处何时何物不躁？（复问）秋涟，如今几更天了？
秋涟 三更了。
西施 我入吴又是多少载了？
秋涟 娘娘，十年了！
西施 十年，十年！华年茫苍，如这漫漫长夜！（放下针线，道）你听，鼓声又起了！
[主仆二人屏息。舞台起“咚咚”擂鼓之声，初微弱，然渐强，鼓声阵阵，催人心肝。
秋涟 鼓声？您一直说有鼓声，我却未曾听见，（叹道）是娘娘放不下心里的战争，故处处听闻战鼓之声罢！
西施（亦叹道） 战争，战争！我今儿还去大王堂前献了舞呢！（笑道）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秋涟 娘娘！
[莺儿又啼叫了。鸟鸣啾啾，莺啼婉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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