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我醒了。
窗外麻灰的天空下,早醒的雀鸣,划破漫长的寂静。
百无聊赖打开微信,我把联系人通信录移到“L”,头像里,熟悉的笑容依在,却已是两茫茫了。
他在朋友圈发布的内容,定格在2019年11月23日21时25分。一张梅江河畔夜色小照,一首四言小诗。
小诗简短粗朴,可谓不足以道,只是配上那灯光摇曳、宁静安详的河畔小图,又一次读到一个白发老人颤巍巍的乡情。
蒙蒙夜色中,他依着那河畔,河畔拥着他。
2019年重阳,伯父回乡过节。
一张照片,一首小诗,如今,已安静地永远驻留在朋友圈的一端。
自此,他长眠在了故乡的土地上。
叶落归根,一夜凉风起,来得却是那般突然。也自此,他也再不用舟车劳顿,颠簸往返在回乡路上了。
2019年12月31日,那一天,伯父终究没能趟过那温暖如春的岁末之日,在碧空如洗的清晨,走了。
家门前的小湖边,碧青的树枝依然在风中轻轻摇曳,只是,人们再不见那个慈眉善目的白发老人,慢悠悠打着太极的身影了。
把朋友圈的时间再往前拨,往前拨。一幕幕,一字字,一个极恋生的坚毅的老人。风雨九十载,来者还兮。
在我眼中,父亲生性严肃内敛,不善言辞。而伯父友善亲和,是一个能够把日子过得欢祥热闹,事业、生活两不误的人。不知为何,在他跟前,我似乎更能感受到一种长者膝下的亲近与自如。
而今,他走了,也再不会有人唤着我的小名,对我讲起那些曾听过无数遍的陈年旧事了。
漫漫人生路啊,这世上能有几人,呆在他身边,你始终感觉自己还是个孩子?!
那些封尘往事,从小到大,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听着,有时几乎已厌其烦。而如今想起来,家族长者中,除了他,又有谁会一遍遍告诉我,先祖从何方迁徙而来;告诉我,在我还未来到这世界前,我的先辈又曾经历过些什么?!
不会有了。伯父走了,我感觉,心中一堵温暖的墙,在悄悄然慢慢坍塌。
父亲年少离乡,我诞生在一个远离故土的家中。儿时,除却身在异乡的一家子,身边可谓再无半个来自家乡的亲人。一年又一年的寒暑假,我几乎总在羡慕小伙伴走亲串友的日子中渡过。
那段岁月,家族概念在我心里,总如云雾般遥远而模糊。叔伯姑表,堂兄姨妹,这些称谓,似乎仅是留存在父母口中的一个符号,抑或心中一份莫名的念想。偶尔的回乡探访,面对近在咫尺的亲人,更多的也却是拘谨与陌生。
后来,在伯父帮助下,我们举家迁回故乡。那个暑假,一家五口从清凉的云贵高原一路南下,终于回到南方这个艳红三角梅四处盛放的城市。
回乡第一站,一家子暂居伯父家中。眼前那个一直忙碌张罗着迎接弟弟一家,面目和善的中年人,便是父亲口里无数次提到过的伯父。
那段辗转反侧的日子,耳畔那经久难散的火车轰鸣声,伴着伯父家阳台上那盆静静盛开的淡粉长春花,竟成了心中再也抹不去的记忆。
那个炎热而潮湿,令人难以适从的漫长暑假,从伯父口里,我开始慢慢了解和靠近脚下这个称之为故乡的陌生的地方。
也是从那段年少的日子起,或远,或近,或疏,或密,我的耳畔,便时常多了一份长者的声音……
诉说他漫长而坎坷的一生,教我一些生活的小知识,告诉我一些做人的道理……记着的,没记着的,放在心上的,没放在心上的……如今,都只能化作一份念想了!
伯父在生时,每年见面的次数,其实也并不多。最后一次小聚,去年端阳节。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初夏的风依旧轻柔慈和,似乎与所有的昨日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悄悄然的变化与变故,总像阴险的魔,在不露声色中,靠近每一个看似淡定从容的人。
春去春又还,花谢花又开,人却已是不在了。
月亮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而每一个昨天,又怎会与今天一样?!时光永恒,实在是人内心深处最沉迷的执拗。
匆忙的日子,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不停歇地奔跑着。耳畔嘈杂的风声,常常掩盖了心跳。蓦然回首,只见得少年远逝,长者垂暮……而如今,却已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堂姐说,她珍藏起伯父生前用过的手机,续缴了话费。打开微信,那音容,那笑貌……她又回到了两父女曾经共同走过的日子……
堂姐说,伯父身前种的一盆小花,曾几度频临枯萎,如今又长出了几片翠绿的叶子……
老父亲说,家中阳台上的那盆万年青,还是多年前从伯父的盆栽里移植过来的。
我家中,也有那么青青绿绿的一盆,什么时候从爸爸家移植过来的,已记不清了。
叶落了,叶长了;花开了,花谢了。叶落千尺的大树,长满欢欣的果实。
那一天,那一年,那一辈子。生命的历程,漫长而艰辛,看不尽,道不完的聚散离合,悲欢喜乐。唯愿逝者安息,生者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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