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纵自己

当大夫告诉我，我的生命还有最后三个月的时候，我有一瞬间的紧张，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感觉像是下一个要上台当着五百个人演讲的就是我。

为什么是五百人？因为这是我经历过的最大的场面，也是我最紧张的一次。

我口腔与鼻腔同时打开，深吸一口气，填满我的胸腔，腹腔，丹田。

很快我就镇定下来了，并非我不怕死，只是事已至此，我觉得再当着大夫和漂亮小护士的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自己还没活够，那太掉价了。我想起那句歌词，“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歌词的背景我没了解过，韩老师唱出来当真威武雄壮气吞山河，不过我想倘若真的是一个要死的人恐怕无法那样热血豪迈地跟大家说出自己这个愿望。

大夫那些“想吃点什么吃点什么，想喝点什么喝点什么”的老套的安慰话我已经不想听了，这就好比考试卷子发下来我考了满分，我同桌考了十三，我一脸和煦地看着他说：分数不重要，开心就好了。

仅剩九十天的生命我一时之间是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的，我走出医院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来，发呆。没力气说话，也没力气思考，奢侈地挥霍着我所剩无几的生命。

想想老天确实不公平。二十年来我学习上进，工作积极，尊老爱幼，文明礼貌，乐于助人，热爱生活，热爱集体，作息规律，坚持运动，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对路边的美女目不斜视，对捡到的钱包无动于衷。

然而这些都不能给我续命，我要在剩下的三个月里，放纵自己。

对了，我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太老实了，太本分了，我要体验所有没体验过的东西，给生命的结尾擦出绚烂的火花，如流星般闪耀着划过夜空。

首先，我要抽烟喝酒。我双手插袋，问小卖部老板老板：这里最贵的烟是哪种。

老板拿出一包芙蓉王说：三十二。

我心想好贵啊，抵得上我两顿麻辣烫，但是我留着钱也没什么用了。于是掏出钱买了这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我一边想象着周围人抽烟的姿势，一边在烟盒底部弹弹弹，弹出一支烟后我用嘴叼住，虽然没有风，我还是用手捂住打火机，给烟点上火。

我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咳咳，好呛，丝毫没有飘飘欲仙的感觉。想必是我第一次吸烟身体自然排斥吧，我又吸了一小口，咳咳，不行，还是受不了，只能吸到嘴里吐出来，好像喝一口水吐一口水，除了润润嘴根本不解渴。

也罢，也算是知道抽烟什么感觉了。我把装有剩下的十九支烟的烟盒塞裤兜里，打算找个酒吧，抽烟喝酒不分家，抽完了烟自然要喝酒。

第一次来酒吧，有点紧张，不知道酒吧有什么规矩没啊。消费前结账还是消费后结账啊，餐巾纸要不要钱啊，有没有最低消费啊，酒水什么价钱啊。

尽管有所顾虑我还是坐在一张实木四方桌前，以为美女拿着清单过来问我点什么。

我说：先来一瓶啤酒吧。

美女问我：只要一瓶啤酒吗？

我心下大惊，难道有来酒吧不能只要一瓶酒的规矩？我说：嗯...再来一杯这个啥，蓝色妖姬吧。我看了看后面的价钱，77。啊，抵得上两包半芙蓉王了。

美女说：好的，还要其他的吗。

我说：不要了，谢谢。

啤酒有现成的百威啤酒，我咕嘟喝了一口，反应倒是不如抽烟那么大，啤酒味道怪怪的，算不上好喝，也不难喝。

蓝色妖姬是蓝色的鸡尾酒，我用吸管吸了一口，甜的，像雪碧，除了颜色没有什么特别的。77买了一杯饮料喝，假如喝酒就是这样的，我真的不能理解为何如此之多的人醉心于酒。

我很快喝完了啤酒和鸡尾酒，脸竟然热乎乎的，大概就是酒精的作用吧，我目不转睛看着旁边的一位美女。

她穿得性感而又时尚，腿又细又长，头发秀丽有光泽，眼眸水波荡漾，皮肤又白又滑。皮肤是滑的，不过我没摸过，我是猜的，我就没见过皮肤又白又粗糙的女人。

她对我莞尔一笑，问我是否可以请她喝一杯。哇，难怪那么多人爱泡酒吧，我给她要了一杯鸡尾酒，她小口喝着，烈焰般的红唇灼烧着我的视线，一直烧到我的下半身。

她问我喝完酒要不要一起玩。老天啊，你是看不过我多年来一直洁身自好吧。罢了罢了，既然你如此安排，我就听天由命吧。

我模仿电视剧中的邪魅一笑，说：哦？求之不得啊，你想玩儿什么，怎么玩儿呢？

她翻翻白眼说：讨厌。

这娇滴滴的声音让我如梦如幻，如痴如醉。同时又心疼自己过去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不过我毕竟没有经验，于是她像妈妈领着儿子一样牵着我的手，我跟着她来到一个除了床，电视，桌子再没有其他物件的地方。

我见她坐到床上我呆若木鸡站在一旁，心里呐喊：还没准备好啊，抽烟喝酒至少都见过，这个我可见都没见只听说过啊。

她笑着把我拉过去摁倒在绵软的床上，我想，也好，任凭她摆布吧。

心里刚刚小小地兴奋了一下，我就听到房门被撞开的声音，接着一个大汉冲进来大吼一声：你他娘的敢玩儿我老婆！

我被这一声吓得酒醒了大半，火也完全浇灭，那美女哭哭啼啼地跑到大汉旁边。我心里蹦出三个字儿：仙人跳。

就在我刚被确诊，断定还有三个月活头的日子里，我遇到了仙人跳。

大汉冲过来一拳打在我脸上，将我打翻在床，接着一脚踏在我肚子上，恶狠狠地说：你他娘的胆子不小，说吧，你打算怎么赔。“

”我一个快死的人了我还怕你怎么的“，我推开他的腿站起来，把医院的诊断书拿出来，”要钱没门儿，要不你就打死我，我跟你拼命。“

大汉有点将信将疑，我说：要么你就报警说我玩儿你老婆了。

大汉一脚把我踹床上，说了句：神经病。然后带着那个美女离开了房间。

唉，放纵的生活也不过如此啊。

电话声响起来，我看了看，是个陌生的座机号。

“喂？是李先生吗，这里是中心医院，非常抱歉，您的诊断书被我们护士搞错了，麻烦您带着我们刚给您的诊断书来取一下您的诊断书。”

“好的，谢谢。”

挂了电话后我的心情异常复杂，对重生的喜悦，对放纵的自嘲，对搞错诊断书的气愤，对这张诊断书真正的病人的惋惜。

我拍了拍被那大汉踹在身上的脚印，走出房间，准备去医院拿诊断书。

浑然不觉脸庞上的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