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KE.1
那家伙进门后摘下墨镜和口罩, 我发现他的脸上缠满了绷带。
“是烫伤。”他简短地解释道, 我“哦”了一声, 没有多问。
我是做代购生意的, 为那些想要买外国货却又没海外亲友的人服务。开了个网点, 不过大部分顾客还是喜欢登门交易。某些灰色的东西, 还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比较安心。
“我要染发膏, 一百盒。”然后他说出了一个我闻所未闻的牌子。
我皱了皱眉, 量虽然有些大, 但通关应该问题不大, 可是对于能不能找到, 我毫无把握。
“非这个牌子不可?”
“对。”他的口气没有回旋的余地, “必须是它, 那是秘方。”
我瞟了眼他的头发, 半长不短的平头, 根根乌黑, 想来不会是他自用。
“过半个月给你答复。”我淡淡地说, “如果有货, 大约还得半个月才能到。”
“我可以等, 不过请尽快。”
“当然。”我点点头, 收下了他递过来的几张百元大钞。
等那家伙离开后, 我打开网页搜了一下他要的货物, 在几个冷僻的外国网站的角落发现了那种染发膏的广告。四五年前出品的, 貌似完全不畅销。
秘方吗?有意思。
TAKE.2
刚过三天, 他又来了, 还是那副打扮。
“我要铁板。”他的语气毫无生机, “桌面那么大的, 五块。”
我迷惑地看着他。
“普通的铁板, 不过必须是特定工厂生产的。”他说出了工厂的名字, 位于东南亚的一个小国。
“为什么非要那里生产的?”我忍不住问。
“因为是秘方。”
我想了想, 说出个比正常价格贵十倍的数字, 他痛快地答应了, 痛快地交了定金。
“虽然通常我不会问货物的用途, 不过……”我边把钱装进口袋边斟字酌句, “我得承认, 对你的要求, 我很好奇。”
“还是保持你以往的习惯吧。”他不冷不热地笑了声, “比我要的货物奇怪得多的东西你也代购过, 没必要在我这里放弃原则。”
我沉默了一会儿, 也笑了笑:“你说得对。”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小巷尽头, 我给一个老主顾打了个电话:“喂, 你介绍来的那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有什么问题吗?”那边警觉地问。
“没什么, 觉得这人挺有趣罢了。”
“有趣?”对方笑了起来, “他是我高中同学。你知道, 每个班里都会有那么一两个丝毫没有存在感的人, 因为性格太无趣。不过我俩还算关系可以, 能说上几句话。”
“明白了。”
“是不是他要买的东西太危险, 把你吓到了?”
“不, 只是出于谨慎。”
我和我的顾客都是谨慎的人, 所以生意才能维持到现在, 希望这位新顾客也是如此。
TAKE.3一个多月后, 铁板和染发膏都到了货, 那家伙亲自开车来提。
我已经不再对他的脸感兴趣了, 烫伤是真是假无所谓, 钱不是伪钞就没问题。
之后又过了两三个月, 他没有再联系我, 我也渐渐地忘了他。
夏天是在不知不觉间来临的。那天晚上九点多, 我出门了, 给一个客人送货。我叫了辆出租车, 告诉司机开车去市中心, 等办完事再把我送回来。
司机显然对这桩生意很满意, 欣然应允。
车开了没多远, 我发现有个女孩在前边使劲挥手。
“我问问她去哪里啊。”司机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 不过没等我回答就已经减慢了车速。
“去哪里?”
女孩说的地点和我的目的地距离很近。司机转头看看我, 刚想开口, 被我抢了先。
“让她上来吧。”我说, “这时候在这里打车也不容易。”
女孩匆匆钻进车里, 低声说了句“谢谢”。
我端详了一下她, 像是附近高校的大学生, 神情似乎有些焦急。
“赶时间吗?”我问。
“啊, 没事。”她回过神似的说, “不着急。”
大概因为能多赚一份车费, 司机心情更加的好, 话也格外多:“看你这衣服, 是工业大学的学生吧?”
女孩嗯了一声, 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 师傅, 等我买完东西, 能不能再把我送回来?”
“行啊。”司机喜上眉梢, “还真是巧了, 这位先生一会儿也要回来, 你俩太有缘了……没问题吧?”
“我在那里停留一刻钟, 不知道她需要多久。”我不置可否。
“我是去吃个饭, 时间差不多。”女孩回答。
“那就没问题了。”司机乐呵呵地说, “……这时候打车去吃饭?”
“嗯, 那家店的铁板烧味道太好了, 经常忍不住要去吃。”
忍不住?
“那麻烦你带我也去尝尝。”我笑道, “正好我也有点饿了。”
我的好奇心其实一点也不小。
TAKE.4
据说某些奢侈品店是这样培训店员的:对待客人要保持一种既客气又冷淡的状态, 永远不主动推荐商品, 让客人感觉店里的任何货物都可能在下一分钟被别人买走, 这样他们才会迅速掏钱。
这家铁板烧也是如此, 唯一的年轻店员在饭桌间穿梭, 态度虽然不算恶劣, 但绝对算不上热情。八张桌子几乎坐满了人, 我和女孩找了两个空位置坐了下来, 我把点菜权交给了女孩, 开始打量周围。
店铺位于一座二层楼房的底层, 布局和别的饭店没什么差别, 唯一引人注意的是后厨的门是关着的, 而且还是金属防盗门, 门上贴了张纸:概不赊欠, 恕不外送。
菜上得倒是很快, 女孩点的是鸡翅, 她急不可待地边吹边吃, 很快两个鸡翅就进了肚子。
我夹起一个, 尝试着咬了一小口:火候不错, 味道也说得过去, 可我不认为这东西足以美味到让人打车来吃的程度。
有些奸商会在佐料里放罂粟粉, 让顾客吃到上瘾, 不过我再三细品, 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味道。见女孩吃得双颊绯红, 满嘴油光, 我心中更觉得奇怪。许是口味的差异吧, 我只能这么解释了。
“两份铁板鱿鱼!”店员喊道。后厨的窗口露出一个脑袋, 应了一声。
我的心忽然一动, 尽管我没有看清那张脸, 但刹那间, 那个人的眼神唤醒了我的记忆。
应该就是那个来买染发膏和铁板的家伙。
尽管只是短暂的眼神交错, 不过相信他也同样看到了我。
女孩吃完了自己的那份, 见我有些发呆, 递来两张餐巾纸, 我心不在焉地摆摆手, 没有继续吃, 站起身和她一起离开了。
返回的途中, 女孩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 对刚才的鸡翅赞不绝口。
我微笑着, 偶尔随声附和几句。
停车后, 司机满怀期待地看着我们, 等着收钱。
“谢谢你带我去那里吃饭。”我对女孩说, “咱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吧?”
女孩怔了怔, 然后点点头。
“我和她是朋友, 那么付一份车钱就可以了。”我对司机笑了笑, “对不对?”
司机的表情像是吃了苍蝇。
顺水人情, 何乐不为。不过有些时候, 我更希望和某些人撇清关系。
那家伙从我这里买的染发膏和铁板, 难道是用来开店的吗?
TAKE.5
从那晚起, 我便开始留意这家店。
我没有再去用餐, 让自己的顾客感到不安, 对生意没任何好处。我只是对本地的几个美食网站保持关注。
果然, 没过多久这家店便出现在网站的推荐页面中。渐渐地, 它的名字也在社交网站上开始流传, 相约去那里共享美食的大有人在。我几乎可以想象出顾客盈门的景象。
流言是在秋意渐浓时出现的。
说实话, 没什么新鲜的, 无非就是指控店里的原料有问题:肉是过期的, 不符合卫生规定;酱料里放了能让人上瘾的药物, 再配上几张触目惊心的图片, 足以让很多食客在大倒胃口之余怒火中烧。
那家伙就是这时再次出现了。
这次他摘下墨镜后, 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遮挡。一张不能再平凡的脸上, 有几处铜钱大小的伤疤。
先前看来是我疑心病太重, 那的确是烫伤留下的痕迹。
他递给我一张纸条, 上边写了一个很长的英文单词。
“我需要这种药。”
“原则上我不代购药物。”我递回去, “除非你能明确地告诉我用途。”
“安神用的。”他把我的手推回来, “我觉得你应该清楚最近发生的事, 我最近睡不好, 要是这样下去恐怕店还没倒闭, 我自己就先崩溃了。这种药就是大剂量服用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不信的话, 你可以自己调查。”
“类似的药有很多。”我盯着他, “别告诉我你选择它的原因还是秘方。”
“很遗憾, 这种药确实是秘方制成的。”
我笑了:“好吧, 等我的消息。”
TAKE.6
确认了那种药真是如他所说, 就算当饭吃也不会弄出人命后, 我开始进货。
取货的时候, 他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我不清楚他为何能这样气定神闲, 因为这时流言已经满天飞, 他的店几乎无人敢去光顾。
两天后的晚报报道了这样一则新闻:一个在铁板烧店里用餐的顾客, 刚走出店门便呕吐晕厥, 幸而得到及时的抢救才保住性命。
这下他算是彻底完了, 我想。
然而转机好像格外喜欢在危机的顶点出现:因为这起疑似食物中毒事件, 卫生部门对这家店进行了彻底的检查。检查结果令所有人大跌眼镜:食材完全符合标准, 店里的原材料也都没问题。总之一句话, 这家店简直就是行业的楷模。
店主表示, 清者自清, 他不在乎之前的污蔑中伤。那位住院的顾客也出了院, 医院表示肯定不是食物中毒, 应该是过于疲劳导致的不适。
“欢迎相关部门随时来检查, 这对本店来说也是一种鞭策。”在新闻的最后, 店主这样表示。
我放下报纸, 发出一声叹息。
他从我这儿代购的那种药只有一个副作用:大剂量服用会造成肠胃严重不适, 但是分解的过程也很快, 用不了多久, 人就没事了, 而且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他是找了朋友来演这场戏, 还是利用不明真相的顾客来试刀, 我无从猜测。不过干得真漂亮。
面对难以扑灭的火灾, 最好的办法就是在附近制造一场爆炸, 耗光氧气, 火自然就熄灭了。
那家伙真有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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