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我的母亲没有上过学，只上过一年的扫盲班，勉强能识字看书。她是个力量型的女人，在她浓眉大眼的朴实外表下，藏着一颗金子般的拳拳爱女之心。

我们小时候还是手工年代，从头到脚没有现成的，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一家六口子，全凭母亲一双手。她有时还得接济娘家，重要的是家里还有八九亩地需要母亲打理，母亲的辛劳可想而知。

每次看到我五六岁时的黑白老照片，大家都会唏嘘不止。那时，我们姐妹四个高低如阶梯式并排站立。看到我们脚上穿着崭新的棉鞋，母亲需要做四双；我们身上都穿着暄腾腾的棉衣棉裤，母亲也得做四套；我们身上的衣服裤子又是四套——这个是妈妈用缝纫机给我们做的，还是粉红色的条绒，还有漂亮的白色绦子做配饰；姐姐脖子上的脖套，我们也是每人都有一个——那是鲜亮的橘红色毛线脖套，是母亲用棒针一针针织就的。我依稀可见母亲辛劳后看到我们喜欢的笑脸时欣慰的表情，而我们也会永远记得母亲的辛苦。其实我们的衣服更多的时候是大的穿了小的穿，衣服破了补布丁，只有过年宽裕时才会每人扯上一身新衣服。

我记得我刚上学时，是个非常腼腆非常紧张的孩子，在学校一动不敢动。以至于穿的厚厚的棉衣棉裤依然会冻手冻脚，母亲心疼我——又是粉红色围巾；又是红色全手套；看我写字不方便还又给我织就棕蓝色的半手套；我冻伤没有好转还愈烈又给我备上软绵绵的棉套袖。每次检查我手脚的伤情母亲都很伤心，我也曾想偷偷掩饰嘴里说着不疼不碍事，也试着拒绝母亲抓着我的手研究，无奈总是逃不脱母亲，任凭母亲层出不穷的为我做这做那。她把她全部的温柔和爱凝聚在这一针一线里，呵护着我们的生活，伴随着我们成长。

  我喜欢母亲的手，一直到现在都喜欢——那如同有着无穷魔力的手。每次我头疼，我都央求母亲给我摸捏，她那有着磁力一般的手一放到我头上我就不疼了，而她一说干活要走我就又难受疼痛起来，母亲每每把我哄睡着了才肯罢休。还有我肚子疼时母亲用她那永远温热的手给我摸磋腹部，我紧皱的眉头一下子就舒展了，肚子也不闹腾了。因此我小时候很少吃药 。只要母亲的手放在我身上，我就觉得那就是最好的灵丹妙药。母亲不知我心意，她也不相信她的手能妙手回春，她还是会给我吃苦药。我是十分不愿意喝那苦汤汁，也不会好好配合。母亲就想方设法——把药放在馒头里，放在粥里，也会在药里放糖。我虽然是硬喝下去了，但是我又总是会呕吐出来。这总是让她失望，让她无计可施。

即使母亲手上老茧不断，我还是贪恋她那双沧桑的手，是它创造了我们的生活。

每年秋天是母亲最忙碌的季节，秋收完了又要为冬天储藏准备。那时的玉米秸玉米棒子芯和红薯蔓都会被母亲垛成小山用来烧火做饭；可这些还不够，母亲就用小车去苹果园搂苹果落叶；还要用擦刀擦萝卜丝红薯片儿，擦完晾晒翻转入仓；还要挖沟储存白菜，萝卜；有时还要挖井储藏红薯只有井挖很深的时候才会留给父亲一同配合着继续挖，大部分都是母亲一个人任劳任怨的干活儿。正是由于母亲的储备意识才有我们无忧无虑的生活，我们从来不会在青黄不接的时候粮草短缺，也不会在寒冷的冬天担心蔬菜问题。

每个人都有礼拜天，可是母亲每天都很忙碌，不知疲倦。即使我们长大了，母亲总是仗着自己身强力壮，什么都是亲力亲为。我们帮忙她会嫌弃我们碍手碍脚，从来没有主动让我们去干过什么，以至于我们姐妹几个长大了也只是给母亲打下手，小打小闹，总不让我们出苦力。我们姐妹几个长大了也是女红不会，农事不知。也许是母亲已经厌烦了这些繁重的农活，所以她不愿意让我们学会受其累。也正如她所期盼的，现在这个世道，衣服再也不用一针一线的缝制，农活儿也变成了机械的了，不用人费大力了。我们虽然是农民，却没有真正在土地上干个活儿，而是在城里混生活。母亲就是如此大包大揽，宠溺着她的孩子，还好没有宠坏她的孩子。

除了父母能够无私的奉献和给予，再没有其他人会如此关照我们；除了父母不嫌弃我们的眼泪，尽力抚慰我们的心灵，失魂落魄时无私的供给，再没有第三个人会如此厚待我们。不要嫌弃父母的唠叨，终有一天我们会无比的怀念。尊重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像父母对我们那样，我们也对父母一些安慰吧。给予是能让人快乐的，连父母我们都不舍得给予，我们还能为社会做些什么贡献。

一直到现在，我都已经过了不惑之年，母亲还是一样尽力给予。每次回老家且不说我们给她的那一点点心意，就说她每次填满我们后备箱的行为，让我深深感到自责，每次也会嗔怪母亲。“城里什么都可以买到，你做那么多怎么能吃的完还不是浪费吗？”

“你这些东西，孩子们都不爱吃了，我也不爱吃了。”

“你再这样，我下月就不回来了。”

“我都不敢回家了，你这是想置我于‘土匪’的境地。”

不管我怎么嫌弃，母亲总是不放在心上，还是一意孤行。这都成了我甜蜜的负担了。

我用母亲的菜做饭时，老公打趣我，“这是你妈妈给你的，你多吃点儿。”我也会命令他，“一丁点儿也不许浪费呀！”发现菜快放不住时我会连续几顿，都是它；做多了我就多吃点儿。那可是母亲的心意，是不能忘怀的牵肠挂肚，是温暖的母爱。

我工作不稳定，母亲知道了，总会给我出主意，说起来虽然好似漫不经心。“你学摊煎饼吧虽说辛苦，但饿不死。”

“要不你开个文体店，能照顾到孩子。”……

而我却对她说，“别瞎操心了，我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我马上就有事儿干了。”不知道是母亲多少个夜晚辗转难眠才想出来的办法，又有多少个夜晚哀叹我们的生活不容易，哀叹我们人生不如意。也只有母亲知道我的柔软处，也只有母亲给我出谋划策……

只有母亲在，我就一直会有孩子这个身份。就会有母亲一如既往的百般疼爱，千般呵护，而我也就会如孩子般幸福。

母亲深知生活坎坷，她的人生充满艰辛。母亲生了我们四个女孩，在村里很没有地位，在家族里也是备受欺负。母亲很要强，与许多人“势不两立”。

我模糊地记得母亲想个老母鸡一样跳着脚拍着腿指责对方，而她还要双手护着身旁围着哭泣的孩子们，对方也就是恶语相向，没能打起来。有时母亲会把我们锁在屋里，而她自己出去骂仗，我们几个就立在窗子上往外面哭着喊妈妈。我怕妈妈挨打又感到难过，希望她能顾忌我们的感受回头怜爱我们，也能避免受到别人的污言污言秽语，可是母亲是个恋战的人，她不轻易回头。即使如她这样的性格，村里某些人照样是挑事儿不断，让母亲恨得咬牙切齿，痛彻心扉。那些不怀好意者也是看父亲大多时候不在家，只剩我们孤儿寡母，就仗势欺人。即使如此，他们也不会得逞，最终也是灰溜溜的败下阵来。虽说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小事儿，如果大家都规规矩矩做人，老老实实做事，母亲也不是胡搅蛮缠，不讲道理之人。母亲一贯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大多情况下都是母亲一厢好心，却被别人忘恩负义。这些事端都是他们轻视自找的，规则是围着他们来说的，到了我家就不是规则了，而是可有可无。怎么说母亲也是新中国的公民，不是旧社会缠足的小脚妇人，她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巾帼不让须眉。母亲的当仁不让是觉醒妇女的呼声，更是女权的维护。每当母亲声泪俱下，我们几个也是撕心裂肺；看到她气愤添膺，我们也是气焰直冒；有时也有人不依不饶，估计母亲也不见得每次都有理，我们也会提心吊胆，哭着喊，“妈妈，我怕。”母亲则是一把把我们几个搂在怀里泪流满面。母亲就是直面惨淡的勇士，屹立不倒。可恶的不仅是别人的不是，更是陷母亲于不义，让母亲形象大大折扣的罪魁祸首。

不管别人怎么议论评说母亲，母亲在我们心中依然神圣。她永远是那个最疼爱我们的人，是让我们茁壮成长的坚强后盾，是我们远离家乡最牵挂的人，是我们受伤受委屈后最温暖的港湾。

母亲老了，身体羸弱了，心气还是那么高，只是不在和人家干仗，而是聚集了一群每天打牌的左邻右舍，家里门口热闹不少。世事难料，曾经的敌人也可能变成朋友。母亲能够放下芥蒂，容纳别人，不再执着对错，终于收获了不一般的情分。这也成了母亲在城市待不下去的理由，守着那出门可见的庄稼地，守着那片热血沸腾了一辈子的村庄，她心里踏实了。唉，她可是踏实了，我们却要担惊受怕了，毕竟穷村僻壤，毕竟孤寡老人，怎么能不让我们心惊惊，胆颤颤的呢?

只愿母亲自由自在，颐养天年；惟愿母亲身体健康，来日方长。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只有十全十美的母亲。母亲的爱好像一本厚重的书，让我们写不完说不完。我们爱您，永远爱您，正如您爱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