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

      对于父亲，我一直不愿提起。对于父亲的感情，也是复杂的。

        小时候，父亲常年累月不在家，所以对父亲并没有太多印象。那时候父亲于我是陌生的。

      后来大一点会记得父亲每次回来，会扛着大包小包，像变戏法似的变出许多东西来。一大麻袋的土豆，几包粉条，还有奶粉，罐头，牛奶糖，纸包的点心，下面还塞着几双凉鞋。那时候食物都还很匮乏，我们兄妹四个盯着陌生的父亲，纳闷他是怎么拿回这么多东西的。他会把这些东西一一拿出来，分成很多份，分给亲戚朋友。对于这一做法我们都不太理解，眼看着东西越来越少，我们流着口水却不敢靠近。这时父亲会笑眯眯的喊我们过去，分给我们几块糖，看着我们高兴的样子他会抚摸着我们的头，用胡子茬扎我们的脸。

      后来父亲每次回来都会给我们买好多的书，有各种工具书还有好看的连环画，惹得小伙伴们都很羡慕。这时父亲的形象在我心里变得高大起来。

      他在家的时候，会练毛笔字，写得一手非常好看的字。有时候会帮人写各种文书，春节的时候帮人家写对联。他也喜欢看书，家里堆积着各类书籍。那时候我认字不多却也以翻书为乐。

      父亲会帮邻里调结纠纷，在村里声望很高。一次四个儿子不赡养自己的老母亲，父亲很生气，恶狠狠地骂了他们，并起草了协议让他们签。我们趴在窗台上看，并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会乖乖的让父亲骂。

      父亲最忌讳儿女的不孝顺。他也常对我们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提到奶奶他会落泪。他常说，“父母在，不远游”。因为爷爷的早逝，十四岁的父亲早早出外谋生。每次回来都像个小孩儿似的趴在奶奶腿上，和奶奶唠一些家常。

      有一次父亲出去大半年，让一个本家大爷给奶奶捎了两百块钱。结果那个人见钱眼开昧了父亲的钱。奶奶苦等着父亲的钱用以生活，却左右等不来，跑到邮局在电话中把父亲骂了一顿。父亲千里之外坐车赶回来，回到家就给奶奶跪下了，等奶奶把火气撒完了才对奶奶说了实话。

      父亲的大背头形象在我心里愈发高大，感觉他是无所不能的。那时候家境富裕，不为生活所羁绊，父亲在家的时间也多了起来。他会带我们外出游玩买各种时髦的东西。那时候他很年轻，会把我们几个轮番背在头上，有时候会把我们高高的抛起，惹得我们尖叫。还记得家里有一辆大梁自行车，父亲骑着，前面横梁上坐着哥哥姐姐，后面挤着我和妈妈，妈妈手里还抱着弟弟，那时候感觉很拉风，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父亲喜欢种花草，小小的四合院里，开辟了两块菜地，里面种着丝瓜豆角，外面种着夜来香凤仙花……等到丝瓜豆角长出了藤蔓，顺着柳条会爬到房顶，遮盖了整个小院，夏天的时候是一个天然的凉棚。父亲会把家里的花盆放到房顶上，让它们充足的吸收阳光，等到开了花，这些奇花异草芳香四溢，招蜂引蝶，也引来不少人围观。院子里围着鸡栏盖着兔舍，小猫慵懒地窝在豆角架上睡觉。父亲在树下扎了一个秋千，看着我们嬉戏打闹，他在下面纳凉喝茶，大黄狗偎着父亲在睡觉。

      那时候是真幸福啊！

      好景不长，亲戚看到父亲在外面赚了钱，让父亲带着他们一起去做生意。父亲太善良，本着吃亏是福的心总被他们坑，结果他们都赚了钱，父亲却赔了本。

      我们都上了学，父亲也越发严厉起来。他看到我们的字写不好，会敲我们的手心，对顽劣的哥哥，会用皮带抽打，把他吊在房梁上打。一次哥哥不洗脸，父亲一盆冷水泼过去，寒冬腊月冻得哥哥瑟瑟发抖。我们怨恨的看着父亲，对他又恨又怕。

      生意上的不顺让他开始酗酒，每次看到父亲醉醺醺的回来，我们都胆战心惊。他开始砸东西，和母亲争吵，然后找茬打我们一顿。即使父亲清醒的时候我们也对他敬而远之。

      到了开学季，父亲四处打电话给我们筹学费。看着父亲在屋里吞云吐雾，我透过烟雾看到父亲紧缩的眉头，唉声叹气，那时候的我还不理解生活的艰辛体会不到他的无助。他依旧会给我们买很多的书本，鼓励我们多读书。他说的最多的就是，只要你们想读，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们上学。

      父亲偏爱弟弟，我们挨打成了家常便饭，可是唯独弟弟一次也没有，就连重话都没有对他说过。

      我上了班，给父亲买的东西他都舍不得吃全都留给了弟弟，我这几年挣的工资几乎都花在了弟弟身上，他高不成低不就，到现在还在向父母要钱。有一次，我刚发了工资母亲全都拿走了，第二天我给母亲要钱买双鞋子，她面露难色，吱唔着说给了弟弟让他去学挖掘机了，我大声说道，给他花的钱还少吗，还不是三天撒网两天晒鱼的。父亲听到了拿起棍子追着要打我，我哭着说，打死我算了……弟弟学了三四天果然跑回了家，学费也打了水漂。父亲却没有过问一句。

      父亲在我眼里变得蛮横霸道。形象也一落千丈。我去了外地上班，会按时把钱打回家，却很少打电话即便放假我也不想回来。

      弟弟出了车祸躺在重症监护室，全家也乱了套，母亲接受不了打击精神有些失常，父亲整日奔波，晚上在医院的走廊里来来回回的走着，那几日他熬白了头，饭吃的很少，几乎不睡觉，疲累的他晕倒在走廊里，脸上身上都磕破了皮他却浑然不觉。我们劝他休息他只是苦笑着。有一次我亲眼看到父亲抱着奶奶的相片，哑着嗓子哭泣着，他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娘……娘……他是那样脆弱无助，我第一次感觉到我的父亲，他也是一个普通人，他也有缺点，是我把他神化了。

      我开始试着理解他。父亲老了，应该是我们照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