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未果之因

是啊，哪样珍宝能比得上纯真强烈的爱情？如果我们拥有了这一珍宝，那么我们必将失去，如果不失去，这个世界岂不成了乐园再临了吗？

如今我已经失去了我唯一的珍宝：一个男子汉要坚强，不仅不可以因肉体上的伤痛而呻吟，也不可以因心灵上的创伤而悲号；不管你的眼泪是如何克制不住的迸流，你都不可以出声痛哭——我热泪迸涌，不是因为自尊心受到伤害，而是由于爱而不被理解所引起的惶惑和感伤……

爱情所给予我的痛苦已到了顶点，我却能冷静下来，沉思到一种哲学的意境中去寻找解脱之道。啊，爱情，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核心，当我们体验过后，我们岂能不对它进行思索。爱情已逝去了，幸福顿成泡影，那种坐立不安，牵肠挂肚的日子也成过去。但是爱情所遗留下来的痛苦的灰烬却仍然被一阵一阵的清风吹起，以至双眼迷蒙。

爱一个人却得不到对方的爱，这种单恋之苦算不上悲剧，真正的悲剧乃是相爱者之间的悲剧，而这种悲剧往往又是必然发生的。既然两人深深相爱，为什么其中会有惨痛飞迸呢？双亲的反对，彼此的误解，第三者的插足，邪恶势力的阻扰……等等世人所列出的所有原因都只是表面上的原因，强烈的爱情不能顺遂的原因决不是外在因素，而是其本身的内在因素。在我看来，一个恋人的胸中有两个灵魂，一个渴望得到爱人的拥抱，另一个却渴望挣脱爱人的怀抱；一个要的是爱人的侠骨柔肠，另一个要的是爱人的绝情绝义。这两者之间的殊死搏斗主宰了热恋中的情人。分手正是后者战胜前者的结果。可是当事人自己却并不知道呢！

恋爱有时是断断续续的思索

强烈的恋爱一般都脱不了这个模式：爱上了（或被爱上了）——被爱上了（爱上了）——分手——重逢——诀别。……有的在诀别之后成了酒鬼，而我呢？在流尽眼泪之后成了一个哲学家！

又：恋爱的对象是谁？是情人，还是爱神，抑或是一个理想？

我明白，人们对我所做的和没有做的并不感兴趣，人们只对自己感兴趣，对他们将要投入的生活感兴趣；至于我所体验到的爱情不过是一些断断续续的思索而已：

1.我需要一个我所崇拜的女人，但实际上我所崇拜的女人只是我所爱的女人。爱情对象的价值是我们自己赋予的。她始终在那儿静止不动，我围绕她所划定的圈子之大小也不是由她本身的价值而是由我赋予她的价值所决定的——爱人是心造的理想！

2.我需要一个我所崇拜的女人，但实际上我所崇拜的女人只是我所爱的女人。爱情对象的价值是我们自己赋予的。她始终在那儿静止不动，我围绕她所划定的圈子之大小也不是由她本身的价值而是由我赋予她的价值所决定的——爱人是心造的理想！

3.恋爱有两种：一种是悲剧，另一种是喜剧。悲剧是有情人不成眷属，喜剧是有情人终成眷属。除此以外没有别的恋爱。我母亲告诉我，恋爱时应多看一些喜剧，而我却恰好喜欢看悲剧。我要说，悲剧之所以感动我们，不是因为它们贴近我们周遭的现实生活，而是因为它们太贴近我们的灵魂了——我的灵魂深处有一股强烈的爱之熔浆，而强烈的恋爱容易导致悲剧……

4.有人出家是为了斩断情丝，而我呢，我去冒险，我去盲目地寻找危险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仅仅是出于对世俗的抗争，对社会的反叛吗？拜伦实际上是为了避免伤他情人的心才去参加希腊民族解放战争的，至于我……唉，反抗、冒险，信念，不过是死亡本能的托词而已……

5.灾难的背后总有女人吗？如果说一切都源于性的话，那么一切挫折都可说成是性挫折。可是我往往看见强烈的野心驱使男子们走向死地。爱情和野心同时混杂在男人的心中，这就使人无法断定灾难究竟是出于野心还是出于爱情。

6.嫉妒与自私不可分割，同属于人的罪性。谁能否认自己身上从来没有罪性。唉，我清楚地记得那愚蠢的一幕（这一幕我的恋人没有看见也没有听我说起过。）初恋那一年的六月，正是我们热恋的时节。我竟然要用石块（最原始的武器）去攻击另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对我的女友有好感甚至有爱意，这难道不正常吗？但是他还没有敢追求，所以我差一点误伤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啊，我那时真疯了，我的嫉妒竟然会那么厉害，而想象力又能役使一个热情男子到这样一种程度，真的令我事后大吃一惊。看来人生来就有罪性，但在后天中我们发展自己的爱心，以己推人，逐步包容整个世界和全人类，当人达到这一境地时，便接近神圣了。我是多么想包容整个世界和全人类啊，因为我的天性中有追求神圣的强烈倾向。

7.我们相恋不久，她就告诉我她喜欢我是因为我有男人的性格，但我倒觉得自己愈来愈来女性化了。后来我才明白这不是阴阳位置颠倒，而是我正在恋爱。看来正是因为我太爱她了反而失去了她喜欢的男人性格，怪不得有一句唱词是这样写的：“由于从未被你吸引过，我才能够持续不断地拥有你。”

8.为什么逞强斗狠，为什么冒险犯难，是我们刚性太强？还是我们与女人失和的结果？

9.一个母亲只要一想起她夭折了的子女，她就伤心落泪，并且认为那个夭折了的子女是最好的。我也和那个母亲一样，在这种与世隔绝的死亡中，只要一想起我唯一夭折了的爱情，我就伤心落泪，并且必然认为那夭折了的爱情是最美好的。

10.昨晚读《西尔维亚·朵拉》——爱的力量是柔弱的，而不是刚强的。

11.患难见真情。在患难中你见到了什么呢？你只看见血亲之情穿墙而过，至于你用自己的爱所赢来的只是虚无。而血亲是什么，是如何而来的呢？血亲是天赐的、与生俱来的，它并不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晶。在患难中你才知道你一无所有，除了天赐的。

12.为什么我还在思想着她的爱？我还有什么好说的——“爱你而又抗拒你的女人是爱你不深。”

13.你说只有理解才能拥有，可是你不用理解就拥有了我的心；拥有着我的心，你却并不知晓，这才使我成了世上最可悲的人。啊，你为什么如此麻木，如此冷漠，是由于我被误爱了还是被误解了？爱超越理解，圣灵的引导胜过人类的理性——她的爱，她的直觉告诉她，我是凶险的，我是被魔鬼附体的，而我现在的结局也证明了我确实是被误爱了；可是我总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误解了，否则她的心怎么会如此冷漠、如此无动于衷呢！。

14.我竟然这样自我安慰：真正的男子汉不一定非得蹲监狱不可，但是真正的男子汉要做到逃避女人而又不显露背叛的话，那恐怕就只有坐牢，而且还得坐大牢了。

15.患难见真情——在患难中你看见了谁的眼泪？你无法又无天：可是法仍然约束了那些置你于死地的虐待狂的手，天仍然通过小小的囚窗把阳光照在你的身上。

16.她为什么沉默？为什么若即若离？我是凶险的，她不想与我一起滑向深渊，而我跌入深渊乃是不可避免的——好了，不要再哭她的寡情了！

17.我在我的手臂上刺我所爱女人的缩写名字，但是刺了三次都自然消褪了。为什么？我不得其解。过了这么多年以后，我忽然迷信地认为，她是不可能烙在我的体表的，她只能烙在我的内心深处！

18.一位拉美女诗人的作品，一位贤妻良母的温馨以及对童年生活的回忆，这些都曾经勾起我对家庭生活的强烈愿望，可是现在这种愿望对我来说已经无影无踪了，这种变化不是人人都能经历到的，它在我身上发生了，很突然，很令人悲哀，就象至爱亲朋死去了一样。

19.她并没有失去我，相反却彻底拥有了我——她以她的温柔的冷心粉碎了我，……现在她可以俘虏别的男子的心了。

20.我吻过你的眼泪，但你的眼泪不带血。

21.是谁悄悄潜伏在这些事件的背后？我只看到一条不停地蠕动的虫子，那条被践踏的著名的虫子。（尼采语）

22.我的生命如同乱箭在你的窗门前纷纷坠落,然而你却视而不见。

23.我知道她爱我，但我嫌她爱我不深。为什么我要如此贪婪？我是本能地要使自己毁灭于爱中吗？唉，为什么要这种痛苦欲绝的爱情，这种斩不断的缠绵的爱情？

24.在没有恋爱之前我曾说过：一个男人可以同时爱多名女子，一个女人也可以爱多名男子；他们可以互相结合。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是反传统反权威反世俗的。可是后来我恋爱时才发现从来也没有哪一个人象我那样只热心追求一个女人。强烈的纯洁的爱情使我眼里只有一个女人的形象，并且我能在世界的每一个形态上看见意中人的倩影。这又是为什么呢？一神一爱，一夫一妻，这不是传统不是权威不是世俗，而是自然法则，但是人却经常违背。

25.我敢肯定：狂热的爱情，人们只愿向往而不愿经历，因为连我这样勇敢的人也不愿为这种爱情所左右，只是爱神降临，人们往往身不由己。

26.狮子哪怕饿死了也不会跑到鸡笼里和鸡争食。一个超越的男人如果没有女人因爱而相伴，那将是一件好事，因为女人大多数是现实主义者，有多少女人能和一个超越的男人同心同德，甘愿一起承担贫穷和磨难呢？

27.对付生存压力只有两条路：战或逃……她将逃入冷漠之堡垒，或逃入世俗婚姻的暖巢，或逃入晚间舞会上的碎步中。

28.一个人连自己都不能理解，又怎么可能完全理解另一个人呢？不理解就不可能拥有，谁敢自诩已牢牢把握住了另一个人的心？

29.完全的奉献，把自己的身和心一起奉献给别人，让别人来支配——这实际上就是自毁自己的生命以活在另一人的生命中，这是一种极端的自爱，一种伟大的牺牲？还是缺乏自爱的非理性行为？

30.爱神厄洛斯是美神和战神的的孩子，这就表明爱除了与美有关以外，还与暴力有关。但我决不会把暴力施加在女人身上。我的侵略冲动只会指向这个世界——况且这个世界正是一个应被铲除作为肥料的世界（兵器、流血、革命、造反……一个激进的梦想家，一个极端的叛逆者，我的狂傲，我的受难之因。）

31.我爱的女人成了我的美人，我的贝亚德丽丝，我的杜尔辛妮亚。诗人说：“一个为美人所爱的人定能避免命运的打击”。我没有逃过命运的劫难，是因为……

32.爱是向未来的冲击，但她却感到未来是一个模糊不清的陷阱——这种感觉正是由我引起的。直觉是女人唯一的指南。她恐惧了，她的爱便因此不完全了。如果她不爱我，仅为了消遣，那么她便不会感到恐惧了。她的不完全的爱乃是出于爱的欲望，而不是出于消遣的需求——因此凡是爱，凡是出于内心的真爱都必将成为永远美丽的纪念碑。

33.是爱，彼此就无所谓高下，既没有爱就自然分出高低。

拥抱着她、亲吻着她就表明自己得到了她的爱吗？我对她的要求是无止境的，会要求她不34.断显现爱的新证据……然而进一步出现的明显证据却是若即若离的爱，这种爱让我痛苦不安。那时我太急于求成了，换句话说，我的死亡本能太强大了。……

35.爱与死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在我十四岁的一个夜梦里：我与一个美少女一起单独在山泉水所形成的小湖泊里游泳，她是我的同学；而在另一个白日梦里，我体验过一次独特的自杀：独自在深山里跳崖。……幻想着英雄与美人，幻想着自己被刺的情景，这就是我少年的梦。

36.人们说：“爱情是美德的试金石。”我说：“患难是爱情的试金石。”我在患难中确知了自己在她心中微不足道的地位。可我却依然爱她，不可遏止地爱她，这就是她对我的惩罚——她是否是以这种方式表达了她强烈的爱？唉，我真是自作多情！

37.如果没有永生，生和死都没有意义——若硬要有什么意义，那就是我的初恋。

38.尘世的恋爱本身就是一切，其果子都是副产品，包括婚姻以及后代，神圣的慕道也是这样，名利是慕道的副产品

追随贝亚德丽丝的神智向天国飞升

爱她，我所得到的只有一种物质，那便是眼泪；我只有一种精神，那便是伤感。随着十年岁月的磨砺，伤感消失了，而那种物质——眼泪——也变成了灰烬：不时吹来的阵风也一点点地把它吹散了……然而，她还是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了一点什么。是什么？我说不清楚。然而有一点是肯定的，那种物质是彻底消失了，而那种精神也化为淡淡的愿望——但愿有一天我的名字能闪着容光喧嚣在她的耳畔……上帝啊，原谅我的狂傲吧。

整整十年了，我决定这是我最后一次在我的笔记本中提到她了。当我现在写这些字句的时候，我已不再伤感，不再流泪。是的，我的确成了一个哲学家，也就是说，此时，我不再恋爱，也不再失恋了——失恋是失去所爱者，而不是失去恋爱。从某种意义上说，失恋才是真正的恋爱：目无所见，耳无所闻，然而心中满是那个人的形象，心在狂跳，颤抖，汹涌的激情将他困扰，日趋紧张的积郁要把他毁掉。晚上不由自主地到外面游荡，渴望头撞南墙，流身体之血来化解心灵之痛，这种失恋难道不是在恋爱！

青春的骚乱年代已经过去了，从此，我是否将不分对象地属于一切爱我的女人？对我来说，爱情起初是作为隐含命运之谜的一面镜子出现的，以后，以后……再也不会有令人屈辱的爱情了。唉，如果我被处决了，那么我还能回到女人的身边，回到这个世界上，回到爱我的家吗！但除了死亡，世上哪有一个永久的家呢？——可是也许我们头顶上的道路可以通向天家，但丁不是在《神曲》中假托贝亚德丽丝的话来劝勉自己的吗？贝亚德丽丝说：“你要知道，在我的肉体被葬以后，你应当取一个正和你的行径相反的方向，不问在自然界或艺术界，能够让你迷恋的，莫过于我的体态和美色，然而现在已和尘土同腐了！这样至高的宝物，因为我的死而归于消灭，世上是否还有别的东西，可以鼓舞起你的欲望呢？你已经给虚妄的欢乐中了第一箭，你应当提高你的思想向着我，因为我已经不在世上了，你不应当向着地飞，再去受到别的创伤，就是说，你不应当再去追逐娇小的女郎或一切别的转眼成空的虚荣”。我是否该象但丁那样弃绝了地上的事物，只追随贝亚德丽丝的神智向天国飞升？ 

爱情三部曲​

 

沉默，永恒的谜语

我爱你，你爱我

这何其美好

如果你恐惧了

那也没有关系

下令放逐我吧

在幽暗的蛮夷之地

我的恋情不变

情焰却灼伤不了你

可是你默然无语

那神情似冷酷的不理睬

又象不言自明的告白

而对于我却成了无解的哑语

时时在我梦中闪现

成了挥之不去的永恒！

献给真爱者（1）

彼此深爱竟然分开，

此爱乃是真爱，

没人理解，经历者明白。

沧海桑田，记忆模糊，

未果的爱永不能置之脑后

直到告别人世之时，

渴念着来世的重逢！

  注释（1）：相爱为什么分开，其中的原因可以写厚厚的一本书；但是相爱而分开的这个事实反映了人的不自由——这乃是人存在于尘世的真实状态，所以相爱而分开的爱才是尘世真实的爱。但是现实主义者认为丑妻恶妾胜空房，他们不认可这样真实的爱，也不会理解这种真实的爱，唯有经历过的人自己能够明白。

六千年前接吻的伊朗古尸

等我们老了，我要去见你

等我们老了，

身体僵硬灵魂柔软

我将要去见你

等我们老了，

尘世隐去灵魂出窍

我将要去见你

等我们老了

不再娶了不再嫁了

好像在天国，我要去见你

等我们老了

不再苦于营生，

只想着宇宙浩渺，天使巡游，

我将要去见你

等我们老了

褪去我们的表皮，

显露出我们的赤子之心

我要去紧紧拥抱你，我的爱人，我的魂！

香消玉殒之后乃是不朽的魂灵与之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