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外公

隆冬沉沉，草木萧索，我坐在书桌前翻看久未查看的日志，里面有一篇五年前的旧文《福寿双全 ---写在外公九十大寿》，看完心里一阵凄凉。

三年前，也是在这样阴沉的天气里，外公沉沉地睡去，没有任何牵挂。有时候我想，外公寿终正寝，没有经历一丝病痛，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但每次想起外婆的苍苍白发和形单影只，心里就不是滋味。

回想月初回去的时候，外婆脸上开出的喜悦之花，很美。许多人陪她看电视，泡茶，吃饭，该是多开心的事情啊！而我也自责，没能经常回去看望外婆。

平日里，舅舅舅妈，表哥表嫂都在忙碌工作，常常早出晚归，外婆白天一个人独守家门，寂寂无声中，电视是她的有声伴侣。曾经电视是外公获取新闻消息的主要途径，外公外婆甚至会为了看什么节目而吵架，如今再没人争抢，成了外婆一个人的主宰。

外公的耳朵有点背，外婆和他说话要用力加大音量，有时听起来就像两个人在吵架，白天年轻人出去工作的时候，家里常回荡着外公外婆对话的声响，好不热闹。

听不懂普通话的外婆，厦门卫视的歌仔戏是她唯一能入戏的节目，她常常跟着剧情嬉笑怒骂，屋子里甚至能响起轻微的回声。可惜歌仔戏节目只有短短不到一个小时，节目之外，偶尔能转到恰好在唱芗剧的地方频道就是一大乐事，剩余的大部分时间里，电视也和其他家具一起隐入寂寂无声之中。

偶尔，邻居的阿婆来陪外婆聊会儿天，看看电视，就是外婆的一件大事。煮水泡茶待客是必须的工程，但外婆因为前几年摔倒，腿脚已不十分方便，一举一动略显缓慢而吃力，然而她不觉得从沙发上起起落落是麻烦，听听老邻居的东家长西家短比歌仔戏来得更有滋味。

这些年，能跟她一起泡茶的老邻居日渐减少，他们驾鹤西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我常常觉得心慌，忍不住怀念起那些追不回的她们用慈祥的目光看着我长大的日子，但外婆仿佛不甚意外，反而显得过于平静。也许，年过仗朝的外婆已经看破了生死，不再害怕了。

外公家种的龙眼、柚子和芭乐都非常好吃。龙眼香甜，柚子多汁，芭乐清脆，是我们经常念想的好滋味。每到龙眼和芭乐成熟的季节，外婆会问我们，家里的水果熟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吃？外公虽然嘴上不说，但只要我们回去，他都摘好喷香的水果放在茶几上等着。

上次回去，芭乐挂满了枝头，是表哥摘给我们吃，芭乐一样清脆可口，只是味道比从前多了几分思念。

附旧文如下：

 今天是外公九十大寿的日子，祝您身体康健，福寿双全！

上次见到外公是在去年寒假，大半年都过去了，想来时间真是悄无声息就流逝在各种各样的小事上了。 忆往昔，在外公家度过的童年，已成为久远岁月中闪光的宝石，只是那些珍贵的回忆里潜藏着的更多是外婆的身影，外公似乎湮没在那青葱年华的背景里了。所以每每想起的时光里，闪烁着的都是外婆慈爱祥和的目光，对外公的关注一直都少之又少。

外公在我的印象里，很安静，很少跟人说多少话，不知是因为年轻的时候被炮火震聋的双耳引起的不便还是战争对其心智的震慑作用抑或两者皆有，虽然听过妈妈讲了很多外公被战争侵蚀的大部分年轻岁月的故事，但始终得不到外公对那些在我听来十分遥远的光荣事迹的描述。对外公的曾经的好奇也就随着时光的推移淹没在了经年累月的沉默中了。

外公在我的印象里，很关心国家大事。每天都准点看中央电视台七点的新闻联播。几十年都没改变过的习惯，即使是饭点也离开大家围坐的餐桌到电视前一边吃饭一边听着播音主持人对国家对世界义正言辞的报导。我不知道他是否能够听得明白，也不知道生活在偏远农村的外公每天关注国家大事的用意，我曾猜测他是否真的关心国家大事和世界格局，也曾怀疑是否是对曾经置身其中的残酷战争的警惕，但从未得要领，默默生活着的外公，日出而起，日落而息，仿佛在一个我无法企及的时空里度过他战后归来的悠悠岁月。

外公在我的印象里，很瘦，皮包骨似的。我不知道是否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但九十高龄还能生活自理的外公让我由衷的产生敬意。在我的意识中，能有硬朗的身板高寿无虞的生活着，是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情。似乎是洞悉世事，历经风霜而不动，也似乎在对周遭生命送往用来的过程中练就的淡然和无奈。少不经事的我，对此，没有证明的来路，只能自己想象着。也许，再过几个十年，如果我能有那么多个十年的日子的话，我会慢慢明白在生活的刻刀下，人生会呈现的模样，也许就能够理解外公的世界了。

年至鲐背的外公，仍然默默的行走在生活的轨道上。在我人生的最初几年里，您的陪伴构筑的风景即使如默片时代的影像，却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隅，单纯的黑白，简约的基调，远离尘嚣的叨扰，远离繁华的光怪陆离，无言的温暖着童稚的心灵。而后分别的日子，那段时光便沉淀在心田的一角，默默地守候着。

这么近那么远的距离，外公，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