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流苏对范柳原,是目的性多于爱情的。长期稳定的饭票对她,优于爱情。而范柳原对她,则是目的性也没有,爱情也近乎无的。目的性,他不肯给她家的承诺,至于爱情,他是薄情到连自己的感情也不愿承认的,所以甚至克制自己不愿和她有廉价的鱼水之欢。欢情,对于这个情场浪子来说,太过廉价。他不愿也不会被套牢,更何况被一个急于找长期饭票为目的的女人套牢。即使,他喜欢她。
但白流苏在她自己的目的性背后,还是生出了对范柳原的情来。而他呢,看得穿她的目的性,看得穿她的不纯粹,也看穿了她的那一点点并不多的真情。他想要的是一份真正和纯粹的爱情吗?不见得。依他那样的漂泊经历,如坐过山车般的命运起落,他恐怕是不能够相信世间有纯粹的爱情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会遇见什么样的人,真正纯粹的爱情,他也是不能够拥有的,因为那不是他的同类,不能够吸引他。是的,感情这东西,奇怪得很,人们以为,会是一个人的阳光坚强,勇敢,让别人爱上他。但或许恰恰相反呢,一个人的脆弱,的阴暗的人性里的软弱,这些真实的隐藏在最深处的所在,或许更能够吸引一些和他同样或者相似的人,甚或和他完全不同的人。从这一点上来说,白流苏的孀居身份,在她的家庭中地位低下受排挤,和范柳原私生子卑微的身份,他在不被他父亲那个家庭认可前生活的诸多不如意甚至落魄,和白流苏有某种惊人的相似,这让她们彼此有相爱的基础。但相爱相杀,她们太能够看透对方,因此就有多深知对方的底牌,那底牌或许太多不堪入目的污浊。她们无法坦然去接受对方,正如她们也无从接受真正的自己。
但或许那一夜的月色啊,实在太过清纯,清纯得让人无法不接触到核心的自己,无法不敞开真心。因此白流苏才会失眠到深夜,因此范柳原才会在深夜无法自控地给白流苏打了一个电话,只问:你房间里,看得到月光么?大概还会有某部小说里写到的,一枝红蔷薇,在清晨带露盛开着,推开了窗户进来。
如果仅仅一个月夜的似梦似真的电话,她们便可以从此真诚相待,你也就太小看现实太简看人性了。那些属于风花雪月浪漫的月色,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呵,它太不足以攻破现实这个坚硬的防卫的堡垒。它恰恰是最纯真的,但凡纯真的东西也往往是最脆弱的,如游丝在风中,即刻便失去,从来不能结实得被当做缔结良缘的根本。这样,如何让人信得过它?它的珍贵,也在这一瞬即逝,在于难以捕捉,在于似幻似真了。
所以,必须有那一场覆灭性灾难的战争。在那样非常的场景中,原本最脆弱的游丝,又变成了唯一真实珍贵的,可以信赖的了。物质的被摧毁,让人们抛弃了外在种种,比如地位,比如利益,比如不纯粹的目的。在生命这个最大的真实命题面前,别的附加上去的,平时以为很重要的东西,此刻才知道,不那么至关紧要。战争摧毁一些东西的同时,必然重建一些别的新的东西。范柳原最终还是摈弃多疑和对人性信任的毁灭,选择了信任,选择了回归。在这场宏大的非常背景里,他找到了丢失的一些自己。
世间事,感情也好,金钱也罢,原本都不能太执着去追求的。越是执念深,反而看不清事物本来的面目,反倒有可能离自己追求的东西越来越远。比如,最终促使范柳原和白流苏走到一起的,仅有那么一点点并不多的,我们认为不足以支持她们结合的贫瘠的感情。但或许,有那么一点点感情,对于生活就足够了,刚刚好呢。太多了使人腻,太少了又缺少粘性,缺少可以走下去的牢固感了。
最终,我们都会成熟,能够接受生活的真实面目,就是这样的五味杂陈,泥沙俱下。又怎会奢望,生活的一部分之爱情,能够置身其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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