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世

或许是路灯太亮的缘故，城市的夜晚，很少能看到满天繁星。这是齐晨不喜欢城市的原因之一。齐晨记得，小时候的仲夏之夜，母亲常常带着她在楼顶乘凉，看着天空中亮闪闪的星星，给她讲牵牛织女、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她小小的懵懂的心灵，憧憬着神话中的爱情，一旦认定了，就是一生一世。

后来，齐晨与郭阳相识、相恋、结婚。她时常想，郭阳是那个可以陪伴自己一生一世的人吗？

齐晨和郭阳是大学校友，同级不同系。两人相识于大二暑假的支教活动。郭阳是领队，齐晨是文艺委员。工作上的交集，让两人熟络起来。渐渐地，齐晨感觉到了郭阳看她的眼神，和别人有些不一样。

支教的最后一天，有一场简单的文艺晚会。除了学生，很多村民也参与进来了。忙完已是夜里十一点，齐晨睡意全无，一个人到操场的大树下看星星。

没多久，郭阳也来了，在她身旁坐下。郭阳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支教的事情，突然就不说话了。当齐晨感觉到异样时，郭阳终于鼓起勇气，握住了她的手。齐晨颤了一下，并没有挣扎。两个人就这样开始了。

校园恋情，是那样单纯美好，两年很快就过去了。和许多校园情侣一样，齐晨和郭阳面临着毕业季分手的困境。郭阳想去南方闯一闯，齐晨想回家乡考教师编制。

两人吵过几次，最终齐晨妥协了。郭阳说，“当初和你在一起，并不是想玩爱情游戏，我是奔着一生一世去的。但我不能陪你回老家，那里没有我的发展空间。”不想分手，总有一个人要让步。齐晨放弃了自己的教师梦，随郭阳去了南方，进了一家民营企业工作。

毕业第三年，郭阳向齐晨求婚。那时郭阳已是一家中型企业的销售总监。齐晨记得，当时两人在海边散步，一群白鸽在浅水湾飞来飞去，像一只只洁白的天使。齐晨停下来拍照，拍了一张又一张，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都没顾上捋一捋。郭阳突然在身后用手环着她纤细的腰，在她耳边轻声说，“晨晨，嫁给我，好吗？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齐晨望着辽阔的海面，有那么片刻的失神。然后，她听见自己说：“好！”

婚礼在郭阳老家举行，既不算隆重，也不算简单。齐晨穿着洁白的婚纱，美得像一朵绽放的百合花。一身西装的郭阳牵着她的手走过红地毯时，齐晨觉得，她的心里好似也开出了一朵花儿。

婚后，夫妻俩用三年来的积蓄，合力在南方买了一套三室一厅。三成首付，七成贷款。被房子掏空的小家庭一贫如洗，连装修费都凑不齐。双方父母各出了一部分。

也不过两三年，郭阳就把双方父母的那部分还了。那两三年里，齐晨怀孕生子，一度离开职场。郭阳把母亲接了过来，照顾老婆孩子。齐晨休养了半年，才重新出来工作。

随着郭阳工作上的晋升，他的应酬也日益增多。起初，郭阳还带着齐晨一起出席。齐晨不是那种一眼就让人惊艳的美人，但是化个淡妆，打扮一番，也属于耐看的类型。郭阳觉得，齐晨除了不怎么爱说话，带出来撑场面还是不错的。

齐晨并不喜欢那种场面，觥筹交错间，人们脸上的笑意都变得难以琢磨。更何况，总有一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齐晨很厌倦，她更希望多花点时间陪陪儿子。渐渐地，郭阳也就不勉强她了——他嫌她木讷，不知变通。

两个人渐行渐远。白天各自忙工作，晚上齐晨照顾儿子，郭阳总要等到凌晨才带着一身酒气回来。齐晨提出分房睡，郭阳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很快，儿子三岁了，既可爱又淘气。小屁孩开始探索这个世界，每天十万个为什么，把齐晨折腾得够呛。一年前，婆婆就回老家了，老人家受不了大城市的孤单寂寞。儿子已经在托儿所呆了一年。

有天晚上，儿子问齐晨，“妈妈，为什么我们这里看不到星星呢？”

齐晨想了想，说：“这里的路灯太亮，把星星的光遮住了。你想看星星，以后妈妈带你回老家看。”

说这些话时，齐晨再也没有想到，“以后”来得这么快！

那是一个周末的上午，郭阳和往常一样，匆匆出门。走得太急，竟将手机遗落在家里。齐晨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手机送下去，屏幕上突然蹦出一条微信消息，名字是“亲爱的”。

不知是信任还是不在乎，齐晨向来没有查看郭阳手机的习惯，所以郭阳连锁屏密码都没有设置。

齐晨打开微信对话框，一条条地看着聊天记录。她有一瞬间的愤怒，想把手机砸了。但她终究没有这么做，只是把截屏发到了自己的手机上，删除郭阳和她的对话框，把郭阳的手机扔在原处。

郭阳很快回来，取走了手机，一句话也没和齐晨多说。

一整天，齐晨都心不在焉，引发了儿子的连番抗议。终于熬到了晚上，儿子睡了。齐晨关掉房间的灯，在客厅等郭阳回来。过去一幕幕在她脑海中浮现，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郭阳曾经说过的那些话，随着时光的推移，早已含混不清。齐晨心里钝钝地痛了几个小时，凌晨过后，她终于有了决定。

郭阳回来得很晚，看见客厅里的妻子，有点诧异，“你怎么还没睡？”

齐晨平静地说，“我看了你手机里的聊天记录。”

郭阳一震，沉默了片刻，问，“你想怎么样？”

“离婚，孩子归我。”

“不可能，他也是我儿子，凭什么归你？”

齐晨站起来，静静地说，“你如果不同意，我就去法院起诉。聊天记录我截图了。”

她没有多说，走进房间，把房门反锁了。

一个月后，两人协议离婚。儿子跟着齐晨，财产分割没有异议，房子卖掉，扣除贷款部分五五分。郭阳每月支付孩子的抚养费。这几年，南方房价涨了不少，卖得倒也值。

齐晨带着儿子回了老家，用卖房子分的钱在老家买了一套旧的两室一厅。秋天，儿子上幼儿园了，齐晨就近找了一份工作。

有时，儿子会问，“妈妈，爸爸在哪里？”

齐晨避开儿子水汪汪的眼睛，回答，“他上班忙，空了会回来看你的。”

时间仍然不紧不慢地流逝着，儿子渐渐地不再问爸爸的消息。

暑假，齐晨带着儿子回乡下父母家暂住。晚上，陪着儿子在老槐树下看星星，给他讲母亲曾经讲过的神话故事。

“妈妈，什么是一生一世？”

齐晨愣住了，她没想到年幼的儿子会留意到这个成语。

“一生一世，就是从你出生，到你会说话会走路，然后去上幼儿园、读小学、中学、大学……总之就是从你很小很小，到你渐渐长大、成年、老去……”

“奥，妈妈，那我一生一世都爱你！”

齐晨看着儿子幼稚的小脸上认真的表情，心里像是暖化了。这世上，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个人，一生一世都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