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家织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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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有时候一个人呆着，会想到我的三个姐姐，想到她们的生活。按时兴的阶层的说法，她们属于社会的最底层，如果到一些机构去办事，即使陪着笑脸小心翼翼，遇到的也都是冷颜冷语，要是到医院去看病，难受得要死，人家也还是一副管你电闪雷鸣我自岿然不动的神色：“先去挂号！”
在有的人眼里，她们可能低微如尘芥，但是，如果从一个人，有血有肉，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人的角度来看，她们的人生，却绽放得明艳动人。
我希望我的笔，能够配得上她们的美丽。

大姐——家织布

大姐在姐妹中属于生的时机好，出生后享受了几年父母的专宠，至今仍然记得玉米粥里放了几粒黄豆，父母都把自己碗里的黄豆拨到她碗里的情景。上小学后，也是春风得意，因为天资聪颖，几个月后就跳了一级。
但是好景不长，很快她被迫回家，因为妹妹出生，她要在家里帮忙抱妹妹，好让母亲下地干活。
农闲时节，大姐又可以上学了。学校抱怨这家人太不把上学当回事了。大姐很珍惜上学的时间，比别人学得都用功，上了几个月，又跳了一级到三年级。
陆陆续续上了大概只有一年，竟然跳了两级，老师说这孩子是个苗子，将来是上大学的料。
但是家里又一个小宝宝降生，大姐只好又停学。这次老师到家里劝说：让孩子上学吧，将来我们推荐她上大学。父母说：家里实在过不下去，她妈得下地挣工分，她要是不回来，小孩儿谁看？
大姐在家里带弟弟妹妹，后来农闲时节，父母说她又可以回去上学了。她自己却不愿意去：跟老师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了，再去上学，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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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也唱过《白毛女》-网络图片）

过了几年，村里成立了宣传队，大姐被招了进去，唱《红灯记》《白毛女》《朝阳沟》，跟同龄人在一起，唱唱戏，说说话，还能挣工分，真的很开心。
后来宣传队解散，大姐就进了村办造纸厂，活儿比下地轻省多了，她觉得自己的运气真好。
16岁，村里一个小伙子喜欢上大姐，变着法儿追她，她也喜欢他，两个人就恋爱了。
那时候不兴自由恋爱，他们只能偷偷约会。农村没有电影院没有公园，约会经常是到村头的庄稼地里说说话。
一晃五、六年过去，俩人的关系还是甜似蜜。
有一天，这小伙子在家里偷听到父母说话，父亲说，老三（小伙子在弟兄里排行老三）不小了该说媒了，我看谁谁家的大闺女不错，给他说说吧。
那谁谁家的大闺女，就是大姐。小伙子听了大喜，赶紧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大姐。于是，我父母有一天找大姐严肃谈话，说要给她说个婆家，大姐非常孝顺地说：您说中就中。
大姐结婚后，农村实行了土地承包到户，大姐跟大姐夫农忙时帮着父母下地干活。大姐夫（就是老三）来自中医世家，在家里也开个小门诊，生活过得很是滋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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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大姐20出头）

婚后10来年大姐也没怀上，医院检查身体有点毛病，中医西医都用过也没治好，后来俩人决定就这么过吧。他们没听说过“丁克”，但觉得两个人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农村那个环境，闲言碎语肯定少不了，但是大姐大姐夫很坚定。
大姐夫开诊所，大姐帮着抓药，平时帮衬父母和弟弟妹妹。大姐天生的腰肢如柳，虽然在农村生活，但也不用风吹日晒到地里刨食，说话也不像一般的农村妇女那样粗声大嗓。弟弟妹妹陆续成家的成家，上学的上学，大事小情，大姐大姐夫都当是自己的事一样操心出力。这日子一晃10来年又过去了。
快40岁的时候，有一年，大姐连续做了几个关于孩子的梦，正觉得奇怪呢，后来发现怀孕了。几个月后，家里就添了一个胖嘟嘟的女婴。
这个女婴成了大姐和大姐夫的心头肉。看大姐养女儿，我才明白“抱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是什么意思。大姐夫虽然只有初中文化，但在养孩子上绝对男女平等。有次大姐重感冒，整整两个星期大姐夫完全化身超级奶爸，喂奶喂饭把屎把尿陪睡陪玩，还乐在其中。
记得大姐说过，就这样一辈子，她觉得很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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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的作品）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生活波澜不惊的时候，我们觉得这句话仅仅出现在戏文上。但戏文来源于现实生活。
女儿10岁那年，有一天下午，大姐大姐夫和女儿正坐在一起聊天，大姐夫突发心肌梗塞，送到医院，已经没救了。
那个时候，我在很远的地方，听说，大姐哭了整整几个月。有时候跟人聊着天，忽然就哭起来，无法自控。是女儿的存在，让大姐几次在崩溃的边缘选择了活着。
大姐婚后的20多年，基本是家庭主妇兼在自家诊所帮忙，从来不需要为谋生考虑。现在，她心灵受到重创不说，还必须成为同样心灵受挫的女儿的安全岛，必须为孩子的生计和未来着想。
从大姐夫去世到现在有10年了，这期间，大姐做过很多工作，在煤矿洗衣、餐厅清洁、做小生意、工厂食堂做饭...... 我回家探亲，看见大姐跟工友们大声地说话，嚷闹着开玩笑。我问大姐身体可好，大姐说，都是小毛病，一干活，啥事儿都没了。
今年春节，学空乘的女儿去高铁线打工，没有回家过年。大姐特别想念女儿，但是理解女儿的选择，在微信上跟千里之外的女儿共渡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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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的作品）

在工厂食堂做饭之余，大姐重拾年轻时学会的传统织布技术。她织的布，均匀细密，花色绮丽，有种天然朴拙之美。
大姐在朋友圈晒织好的布，说：这条是侄儿的，这条是甥女的，这条外甥结婚用，这条侄女上学用......
看着屏幕上一块块色彩绚烂的家织布，我心里莫名的感动：大姐的人生，也是这般朴实无华，却又有着夺人的明艳。

（槭树街艾林 跟你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