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单曲循环《小狐狸》,它本是匪我思存为《东宫》创作的主题曲。可我听着却是那么的应景应情。我是那只小狐狸,活在人世间,因为不懂得怎样爱,再也等不到爷爷奶奶的复生。
成长的代价,大概就是错过与悔恨。我们往往还没有学会怎样爱,怎样回报,就失去了那个不计一切爱我们的人。或许今天还在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因为不好意思说爱,送祝福,因为觉得来日方长,也许未来稀松平常的某一天,在你睁开眼,毫无预兆地,你想见的人不见了,想说的话再也不会有人听见,空留悔恨与无奈。你是否和我一样,曾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着,突然因为看到了酷似故人的身影而流泪?
忽然想起一句话:所有回不去的良辰美景,都是举世无双的好时光。
这世间的悔,太多了。
最不可信的四个字就是来日方长。世事无常才是真的。很多的再见,就是再也不见。
我见到爷爷的最后一面,爷爷面容憔悴,肌肉萎缩,他拉住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话,当时的我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于是便问了一遍又一遍。我知道,爷爷本意是想说清楚的,可是生命的尽头,也许体力不支,他解释几遍后觉得无望了,执意甩开我的手,让我走,我便真的走了。第二天早上再次出现在爷爷的炕前,他已经不知道我的存在。
叔本华说,人生有两大苦,一是物质的匮乏,一是精神的空虚。缺少物质,人会苦于奔波之命。缺少精神,人则陷入万劫不复。
在我的心中,爷爷便是尝尽世间两大苦的可怜人。
爷爷出生于1940年3月,2018年9月离开了我。78年春秋,穷字跟了他一辈子,他没有享过一天福,衣服永远都是那么几件,豆腐是他吃的最值钱的东西。爷爷姊妹八个,他排行第四,有三个姐姐,两个妹妹,两个弟弟。家里姊妹多,吃饱穿暖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解放后,没有被定性为贫农,就被比我们更穷的人欺负,曾祖父也不敢声张。所以祖宅不是很方正,西北角是邻居的厕所。
作为长子,他承担了很多责任,也默默吃了不少亏。穷是原罪。祖先的坟墓都在我们地里,曾祖父和曾祖母也应该爷爷赡养。后来家里揭不开锅,爷爷也未曾放弃曾祖母,可是他的几个姐姐们都觉得他应该一人赡养,不应该分责给两个弟弟。爷爷软弱,奶奶多病,几个儿子年纪相差较大,自然是被人欺负的对象。二爷是林业局局长,是众人逢迎的对象。三爷爷比爷爷小15岁左右,是心肝宝贝,三奶奶脾气大,谁都不敢惹。因着经济上的贫穷,亲情上也自然贫穷。
他遭受了人生两大苦,这苦里该是带点甜的,不然,我怎么能看到爷爷脸上的笑意呢?
这点甜,就是丰富的工作经历和乐观豁达的心态带给他的。
爷爷读完小学就不再上学了,可能因为家贫,也可能因为那个年代的人小学文凭就足够了。后来啊,学校缺老师,仅有小学文凭的爷爷受邀到学校教书。那段日子虽然清贫,但是快乐的。曾经和爷爷一起去赶集,爷爷说起他的学生,我才知道了他的教师生涯。可能这对我现在读师范有一种冥冥中的启示吧。爷爷最后也看到了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爷爷未完成的事业,我接续。
爷爷仅仅教了四年书。因为那时候教师工资非常低,奶奶又病着,家里孩子多,又有父母需要赡养,所以他转而做木工,木工一天也才2元钱的工钱。爷爷还修过公路,他在公路上做饭,所以爷爷做饭是一把好手。我最爱吃爷爷腌制的辣椒,还有他调制的辣椒水,连妈妈都夸赞。我的许多同学也都吃过爷爷做的饭。因为奶奶身体不好,他做了一辈子的饭,为妻子,为儿子,为孙子。我却从来没有问过爷爷他喜不喜欢做饭?
那时的我不知道家境艰难,整日里和同龄人玩耍,心安理得地吃着爷爷做的饭,却从未自己学做饭,现在学会了,可是爷爷终究是吃不上了。
曾有这样一句话:心里苦的人,有多少甜才能填满啊?
其实,苦如黄连的内心,一点糖就可以填满了。
所以,我偶尔帮助爷爷做的事情,哪怕是洗一件衣服,陪他去地里收玉米,打核桃,他都告诉奶奶我很孝顺。他也从来不会打我,更没有骂过我。
家族矛盾复杂,上一辈的纠葛,我有所了解,我为爷爷在亲情方面的遭遇感到悲哀和心疼。兄弟姊妹8个,到头来算个什么呢?可爷爷好像习惯了被忽视,从未听爷爷说过前尘往事。只是偶尔听奶奶提起,旁边的爷爷原本云淡风轻,忽然泪流满面。我知道,往事不堪回首。
爷爷平时都大大咧咧的,从不去争取什么,追求什么。别人嫌他穷,他也从不上赶着贴人家的冷屁股。他有自己的骨气。
哪怕兄弟不相认,哪怕心里苦,日子总得过下去,总有让人满怀希望的事情。
那就是等我考上大学。我们家特别重视教育,每当遇到苦难的时候,爷爷总记着奶奶的话,“努力活下去,等娃考上大学了,你就跟着享福。”
可命运何其不公,它不曾让爷爷活到我工作的时候。看着表姑推着二爷在村口散步的时候,我不禁想起我的爷爷。从步履矫健到步履蹒跚,我不过把它当成生命老去的自然现象。我以为一个人应该先是健步如飞,然后颤颤巍巍,接下来无法行走,坐着,躺着,直至死亡。
我不曾想,爷爷竟然无法坐着,他终日只能躺着。我本想扶他坐着,在身后靠一个枕头或是一床叠好的被子,可是他也不能,身子一个劲地下溜。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他痛恨自己的病体,他说:“张玺,拉我起来,我要锻炼,不然就成了废人。”可是现实不允许,他妥协了。不曾想那样坚强乐观的他,在没有奶奶的几个月,在四四方方的卧室里,躺着看天花板,是怎样的孤独,怎样的自暴自弃。最后,他油尽灯枯,撒手人寰。
他不在了,他的遗物还在,他的味道还在。脑海里有很多画面,一些是亲眼见到的,一些是我想象的。
人活着时,我从来不会想到这些画面。人不在了,这些画面在脑海里一帧帧闪过,然后定格。
我没有爷爷的日常照片, 在他76岁生日时拍摄的全家福,被叔叔弄丢了。那张全家福只能存在于我的脑海里,奈何我没有精湛的画技将它描绘。
以后,在街边巷口见到的每位老爷爷,我都觉得像我的爷爷。看着他们孤独地颤颤巍巍地挪步,我总是从心里浸出一股寒意。他们的孙子呢?我羡慕那些爷爷的孙子,他们还有爷爷可以叫。而我,却没有了。
看到老屋,总是想起东边屋子里亮着的光,想起夏天爷爷在西边屋子的后窗叫我。看到沙发,想起爷爷总是躺在上边看新闻联播,小时候总是哭闹,奶奶让爷爷顺着我。爷爷像个小孩子,他偏不,我在哭,他在笑,他从不觉得我吵,只觉得我可爱。
想起爷爷一个人坐在炕边,我和妈妈去帮他烧水,爷爷听不见我说话。他只是呆呆地坐着。
初中时每天下晚自习回家,床上都是暖暖的,那是爷爷提前插的电热毯。
有一段时间,家里的电视机坏了。每天晚上,我都跑到爷爷家。我和爷爷家是房前屋后。我就站在爷爷屋后大喊奶奶,因为爷爷耳朵不好。就听见奶奶说,“建民,给我玺玺开门,娃要看电视。”(建民是大伯的小名,农村妇女习惯用长子的名字称呼丈夫,爷爷姓张,名文杰。)
想起我和爷爷一起浇地,打核桃,搬玉米,祖孙二人,相依为命。
记得2017年暑假,也就只有10天左右,我上火,舌头烂了,嘴里也起了泡,不能说话,自然也吃不了什么东西。我相当烦躁,只躺在床上睡觉。躺了2天之后,爷爷知道了,从家里拿了一袋酸奶,让爸爸拿给我。我记得,那酸奶就在我的床头柜上。
你知道吗?思念的味道是浓烈而苦涩的。
我是个多梦的人,经常梦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事,还有不熟悉的人。可是,我几乎每天晚上都能梦到爷爷,在各种各样的场景,地点。
在梦中,我很清楚爷爷早已经离开了我,当我远远看到爷爷在家门口的小路上向我挥手时,我迫不及待地奔向他的怀抱。
我是唯物主义者,我知道爷爷不在了。可我又不想做唯物主义者,我希望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只要我去抱爷爷,他一定会拉着我去吃好吃的。
所以,我爱上了做梦。
老屋被卖了,我再也进不去了。
只有在梦里我才能见到爷爷。
梦醒后,怅然若失。也只有这种怅然提醒我,我的梦是在思念谁。
和朋友提起,我太痛苦了,日复一日的梦,的确让我和爷爷相处了很久,好像是偷来的时光。
每天醒来,残存的记忆就像喉咙里的鱼刺一样,刺痛着我。思念于我是解药,亦是毒药。它提醒我,爷爷在世时所遭遇的坎坷,而我丝毫不能替他排解。它提醒我,爷爷的操劳,爷爷的病痛,都是我的错。
所以当17岁那年(2017年),爷爷无法行走的前几个月,我去看爷爷时,他正拄着拐杖,一手拿着小被子去楼上晾晒。
看着他蹒跚的步伐,颤颤巍巍的手,以及曲弓的双腿,我忙上前接过被子。只看爷爷舒展双眉,眼睛里满是星光“凤琴,咱这孙子没白养,能靠上。”
我怔住了,鼻子也酸了。良久,我发现自己真得很不孝,只是帮忙晾晒被子,这个孙子就没白养吗?爷爷奶奶对我的要求太低了。
他们把我养大,陪我18年,自己什么也不舍得吃,却总给我留最好的。记忆里,每天晚上我都在院子里晒着月光吃着方便面。好像家里的面都是我吃的,没见爷爷奶奶吃一包。
他们什么也不图。
这个世界上有谁对你的付出是无条件的?
无疑是父母。
对我而言,还有我的爷爷和奶奶。
爷爷姊妹8个,到了晚年,只有七弟来看望他。亲情的淡薄并没有丝毫减少爷爷的付出,他不怕我是白眼狼,他依然全身心地付出。
这就是我的爷爷。
爷爷的军大衣,大黑手提包,草帽,还有挠痒痒用的小玩意,以及他的暖手宝,卫生间里长长的椭圆形的绿色浴盆,还有家里的老照片,就连炕上的席子都是我满满的回忆。离开家时最后一次去了老屋,向老屋,向爷爷奶奶做最后的告别。
以后,不能在老屋里睹物思人了。爷爷奶奶存在的痕迹将被大幅抹杀。只有我的心底,我的脑海里可以储存罢。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不敢承诺一辈子。一辈子不会忘,是理想。我只能尽力珍藏。
能珍藏多久,是多久。
人哪,一定要珍惜眼前人。莫要造就永久的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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