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是我小时候的玩伴,我俩从认识到分开,也就是十几天时间。然而分开后便没有再见面。
我那时候大概上小学三年级,有一回放学后我跑去看几个孩子打弹珠。这是一种带有竞技和赌博性质的游戏,不过赌注仅是一颗弹珠。规则有很多种,一种是在地上挖一个拳头大小的坑,以坑为中心粗略画一个半径一米左右的圆。玩家单手把自己的弹珠从边线弹到坑里,顺利入坑者胜,其他人的弹珠则归他所有。第二种玩法,是画两条平行线,从一条线向另一条线弹弹珠,不过线又距离线最近者胜。第三种规则类似台球,玩家轮流以自己的弹珠击打其他人的弹珠,被击中的弹珠归击打者所有,同时他有权继续击打其他人的弹珠,直至击打失败换成其他人。这是当时最流行的玩法,一局可以有多人参与。
我那时带了十几颗弹珠,但只在一旁看他们玩。因为他们技术太强了,我只有输的份,傻子才会玩必输的游戏。
玩弹珠的孩子都是本村和附近村子的,一半我认识,不认识的也都眼熟。其中有一个圆脸,穿军绿色外套的孩子我却没有见过。听他口音也不像本地的人。例如数字2,我们都读成2,他则读成第四声的“啊”。他也是比较积极的玩家之一。
几个回合下来,其他人的弹珠很快就输光了,最后只剩下他和另外两个本地孩子。刚开始他明显占了上风,赢来的弹珠把外套口袋塞得满满的,弹珠相互碰撞发出的响声不绝于耳。我几乎可以断定最后的赢家一定是他了。可后来,两个本地孩子相互使了个眼色,现场的气氛就变了。本地孩子开始联手对付他了,结果可想而知,他把赢来的弹珠全部输掉了。
他一脸沮丧,又不肯离开。我突然开始同情他了,我悄悄将他拉到一边,把自己带来的十几个弹珠塞进他的口袋里。他惊讶地看着我,我小声说:借给你的,赢了还我,输了就算了。
他收下弹珠,立即加入游戏。这回他打得很谨慎,每次都瞄准半天才出手。前面虽然输了几个,但渐渐打出了手感,后来他一路过关斩将,把俩本地孩子杀得人仰马翻。最后一数,竟赢了70多了,他爽快地分了一半给我。我押宝果然押对了!
我俩瞬间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互通了姓名住址。他说他叫明远,是我们隔壁乡镇的。他舅爹生病了,他跟父亲一起来照顾舅爹。一细问,原来他舅爹正是我们村的,并且离我家不远。我俩都很高兴,相约第二天去他舅爹家找他玩。
他舅爹是村里的五保户,无儿无女,只有两个外甥,其中之一就是明远的父亲。明远舅爹不知得了什么病整天卧床。明远比我大三岁,那时候已经会做饭了。他爸不在家的时候他就负责做饭和照顾舅爹,还要定期用刷子把舅爹身上脱落的皮屑刷掉,以防感染褥疮。
短短几天时间我俩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我也了解到,明远从小就没有妈,据说在他几个月的时候他妈妈就离家出走了,后来一直没有音讯。他爸也没有再娶,独自把明远抚养大。
明远舅爹家就一张床,刚开始他和他爸就在地上铺一层稻草睡在上面。我征得爸妈同意后就让明远跟我一起睡。他有些邋遢,长期不洗脚,内衣很脏了也不洗。这估计是没有妈的原因。这一点虽然让我难以接受,但远不及我们都友谊重要。
有一回,明远要回自己家拿个东西,好像还很急。他家离我们村有几十里地,他又没有自行车,正为此时发愁时,我当即决定:骑我家的吧,我家有自行车。说完我马上感觉到自己的草率,万一爸妈不同意怎么办?后来爸妈果然不同意,倒不是舍不得借,而是一个半大孩子骑车跑这么远的路,他们不放心。爸妈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终于答应了。我又说服爸妈,答应我和明远一起去他家。
爸妈怕我俩路上饿着,又给了我五块钱,那是我第一次收到这么多零花钱。那时候一块钱可以买四个烧饼,或者两碗馄饨。
第二天吃了早饭,我俩在双方家长的千叮咛万嘱咐中出发了。那时候农村都是土路,车也少,他骑车带着我,一路有说有笑,也不觉得累。半路上明远说口渴,我花四毛钱买了两瓶汽水,我俩一人一瓶。喝完继续赶路,在中午之前到了他家。
我俩先在他家坐了一会,又去了一墙之隔的他叔叔家。叔叔不在,婶婶在包饺子。她抬头看了一眼我和明远,什么话也没说,就继续包饺子了。显然不太欢迎我们,平时估计也不怎么待见明远。明远大概想吃饺子,没话找话,婶婶仍是不理他。我不想在这里造人白眼,拉着明远的胳膊往外走。
没多久叔叔回来了,见明远家里门开着,走过来跟明远我俩说话。问我是谁,家里怎么会有陌生人。还没等明远回答,婶婶喊了一声叔叔的名字,他便转身回了自己家。
叔叔看样子很怕老婆,没提饺子的事。明远见吃饺子无望,就自己和面烙了几张饼。我俩吃了饼,拿了东西就骑车回去了。
后来明远舅爹病情好转,能下地了,他和他父亲就回去了。又过了一段时间,舅爹突然病重,没多久就去世了。明远跟父亲来料理舅爹后事的时候正是寒假,我在外公家过年,我俩就这样错过了。事后我才知道明远去我家找过我,还送一本软皮笔记本给我。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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