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八四

作者: 更玉石 | 来源:发表于2019-04-05 19:46 被阅读36次

    ———我在福建邵武的一段美好情感

          我一般不喜欢写自己的情感故事,再说人到中年,有些事情已渐渐淡忘。唯有一件事,一直想写,可就是没有时间,或者说时间在嘲笑情感。今天忙里偷闲,坐在电脑前,随便记下一些残存的片段。

        十五年前,火车站,凌晨。

        我背着六十多岁的母亲,吃力地从站台迈向列车,弯弯曲曲,高高低低,两百多米的距离,1,65米的我,背着120多斤的母亲,显得相当吃力,那时已经快元旦了,客流量很多,列车一进站,旅客们急急忙忙,争先恐后,大有鬼子来了,快跑之意象。我咬紧牙关,不敢稍息,跌跌撞撞,挤上了。在刺骨的寒风里,我竟湿透了衣衫。

        母亲受了重伤,是剪橘子从九步梯上摔的,经拍片诊断,为坐骨尾节骨折,院方说要住院开刀,医疗费至少二万,且不敢保证不撂残疾。要知道,十五年前的二万是个怎样的分量啊,对于我这个贫困家庭是个不小的打击,当时,家里乱作一团糟,心急如焚,我快崩溃了,灾难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痛苦得想笑。记得母亲掉下前两个月,我刚离婚,前妻偷偷卷走了大部分积蓄,那是我风里来雨里去,一脚脚踩三轮的辛苦钱,但是,我一点没有怨她,因为她毕竟也要生活。后来,有好心人告诉我,福建邵武的骨伤科很有名。一般不开刀,光服中药和贴膏药,疗效显著且费用不贵,一切开支只需四千余元。

        我找到卧铺,安顿好母亲,母亲因疼痛脸色苍白,为了省钱,我只买了一个卧铺。汗湿了内衣,冷得直打哆嗦,但又不想动行李换衣,免得节外生枝,小偷,保佑我啊,你扒三扒四,可别扒到我啊,没看我冷得微微发抖么,既可怜又狼狈;长这么大,是第一次跨省出千里远门,怀揣六千元钱,其中一部分是借来的,分三处藏,守财奴似的,根本没有什么信用卡。特别是车过江西鹰潭,乘务员都要提醒大家小心财物,这一带小偷猖獗,几乎把每一位打瞌睡的旅客拍醒,宛如一种预警,有特务,车厢里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经过十余小时,傍晚到了福建邵武。而要去的医院,是一家乡镇卫生院,记得主治医师姓邱,父子都是医生。当时花了15元的打的费,30多公里。

        卫生院规模不大,但医生态度很好。环境安静,卫生清洁,坐落在一个小山区里,据说,离武夷山也不是很远,一百多公里吧,记不清了。受伤者大部分是衢州老乡,且大多是剪橘子摔的;浙江衢州,虽然是中国柑橘之乡,但丰收的同时,也会带来不幸;往往一棋不慎,全盘皆输,一失足成丰收恨;一人摔伤,红橘子就喂给了红十字;每年都有一批,邵武医院和衢州橘农就此结亲。

        母亲病房有三铺床,一位老妇,比我母亲看上去略年轻,是江西德兴暖水人,靠窗;中间,福建本地老人。病人除了吃喝拉撒疼,就是聊家常诉情。而我呢,候着,看书。母亲自己接好尿屎,端出被窝,然后我接过盂盘倒进厕所。说也怪,老妇人没人照料,用餐都由隔壁的老乡带的,后来才知晓,她家人都很忙,丈夫患有高血压,三天前,女儿把她送到就回了,女儿属蛇,快30了,还未嫁人,在一家外贸企业当领班。子丑寅卯,掐指一算,我大她九岁,但愿岁长九,千里共婵娟。儿子需要一个娘,我需要一个妻子,娘妻,另一番意义的娘妻。秋叶散尽随风行,异乡路崎岖,我盼着现实生活中林秋菊的出现。老妇儿子17岁,在读职高。一家的主要收入靠女儿,山地里的一些副业,靠她们老夫妻打理。是啊,就像我,上有两姐,下有两妹,都成家了,但她们都很忙,上班的上班,开店的开店,唯有我自由职业,是家里的顶梁柱。

        一天夜晚,我正在看小说(隔壁病房借的,消磨时间罢了),老妇人单脚着地,双手撑着一条凳子,借凳代步,呻吟,挪动,上厕所,回来后就呕吐了,扑在床沿上嗷嗷直吐,黄水都吐出来了,一地都是,一种难闻味刺鼻而来,我很纳闷,更为她痛苦,想想可能是误食。我急忙跑去叫医生。医生来了,问她吃了什么,我听着,打扫着呕吐物,扫完后,倒开水,煎药,喂药。没人照料,真是可怜。就这样,我几乎照料了两位母亲,但我觉得,换了其他人,也会这么做的。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星期,夜晚,间隙之余,我躺在母亲床的另一头,侧靠着墙,看小说,看着看着,竟睡着了。

    “我哪有时间呀,厂里这几天都加班呢,好不容易准了假。”

    “哎,瞧你这丫头,怎么不给我带件衣服来,两件衣服都很脏了。”

        两位女人的声音。原来老妇人的女儿来了,她大概知道分贝不要钱,声音很响,唱歌似的。说不准,调高音的阿宝会喜欢她。

        我睡意全无,惺忪地睁开眼,扑嗒一声,书掉在地上。原来,书盖着脸,脸罩着梦。我斜睨了几眼,唱歌的眼睛也在看我,一眨不眨的,似乎和她的高分贝同一货色,也许一直在看着我唱,像歌唱家对着盲人。很好看么,管她什么歌,我捡了书本,继续睡。

          凌晨,我早早地醒了,也不知道那歌啥时没音的,瞟了两床,没什么动静,母亲凌晨也没尿的习惯。为了不使自己消沉,我头天就有个想法:晨跑。着一身侧边带杠的运动服饰,先到卫生院的走廊上热热身,做几个俯卧撑。当我轻轻开门,关门时,不料,瞥见唱歌唱着眼睛。那目光,那泓清澈的秋水,如同夏天手电筒在田埂边照青蛙,青蛙一怔。唱就唱吧,你在温室,我去野外,六根清净,关你屁事。我一溜烟,开始了冬日晨跑。后来,在病床上涂就了一首诗:

    如果,我的梦影

    已在冬天的黑夜飘逝

    那么,我的灵魂

    必须在冬天的早晨崛起

    让疲惫的足迹

    去轻叩朦胧的大地

    面对苍茫的迷雾

    我不会迷失方向

    健壮的肢体

    会抖落一身的忧伤

    呼啸的寒风

    会把所有的寂寞

    抛在脑后

    世界可以是苍白的

    也可以是殷红的

    正如冬日的腊梅

    但孤独的歌者

    一生注定是雪地的孤儿

    江岸,烟树空濛

    我不知道,我在彼岸

    浪漫了多久,痛苦了多久

    江滨,灯光闪烁

    我不明白,硕大的生命

    竟然逃不出孤寂之灯的照应

    冬天的早晨

    有晶莹的雾

    悬挂枝头

    那是坚强者最初的眼泪

    那是所有希望的梦

        跑了来回约一公里,我开始练武术套路,自己在书上自学的,小洪拳的节选:小舟作辑,顺水划桨,鹭鸶摆阵,黑猫洗脸,乌鸦扑地,回头望月。就这么几招。

        有一天早晨,我起来,云燕也起来了。她妈叫多了,自然知晓这歌名了。搞的我怪别扭的,其实我不想带这个“徒弟”,大清早吉吉无人,孤男寡女的,多不好意思;也不利于自己集中精力,丹田沉气。但她硬是跟着跑。腿长在她身上,路伸在异乡里,没办法。我开始练我的招了,叫她站一边去。她说,花拳绣腿,有啥了不起,不信,咱俩比试比试。娘们,动作可真快,当我黑猫洗脸时,她来个乌鸦扑地,先下手为强,绊倒了我不稳的马步,扑在我身上。她说,你这叫啥门子洗脸,洗屁股差不多。整个身子压在我身上,差不多人工呼吸了,当时,我的第一感觉,真的愿自己是只猫,家猫野猫春猫都可以,那是一种幸福的感觉,疼爱的感受,虽败犹荣的爱恋。疼,屁股上有点疼,差不多十几秒的时刻,差不多两片玫瑰色的嘴唇迟疑着即将接近的时刻,差不多猫叫春蛇吐信的时刻,我忽然想到了母亲,母亲屁股上坐骨的疼。我轻轻地推开云燕,起身变成了猫头鹰,挽回了一点理智和尊严。云燕啊,也许你不懂,此时猫头鹰的翅膀是多么的矛盾和沉重。

        卫生院的食堂,伙食是自己买的,只提供灶具和煤饼。由于我不会烧菜,云燕来之前,我都是到附近的小饭馆报的,云燕来了,慢慢地教会了我怎样烧菜。有一次,煤饼很旺,锅里的色拉油着了起来,一位叫小杏子的小姑娘不知所措,几个娘们也慌了手脚,因为杏子的菜还没切,其他人的菜早烧好了,轮到杏子摆后。小姑娘没经验,菜没切,就早下了油。眼看火势越来越旺,把整个锅都盖住了,简直是一团火球,根本看不见锅影。过不得什么了,我以极快的出手,把锅一端一放地上,真的好险,因为四五米处有煤气灶,有煤气瓶。卫生院开两灶,是为方便医生和患者。哈哈,身手不错,来个英雄救美,云燕夸道。哪比得上你呀,我随口答道。小杏子连忙说,谢谢叔叔。我趁机自鸣,没什么的,小菜一碟。事后才知道,小杏子,原来是我衢州老乡,柯城区九华人。云燕说,把手伸出来,我说,没啥,没啥。双手躲在背后。云燕来抢我的手,躲来躲去,她几乎抱着我,竟让她抢去,掰开一看,十指有七泡。云燕心疼不已,连忙去买烫伤膏。并告诉我娘,说,宝,手指烫伤了。宝是我的小名,母亲常这么唤。奇怪,云燕也这么叫。

        晚上,料理好我们的母亲,没事。云燕喜欢去卫生院的休息厅看电视,叫我陪她。播放的是水浒传。其实,我书看过,电视也看过,几乎能倒背了。那晚,会见我们的是潘金莲和西门庆,这对狗男女。云燕问我,宝,依你估计,武大郎有一米五六光景吗?我心想,什么问题不好问,干嘛问这个?还这么具体,一米五六,刚和我的一米六五一字颠倒,差点被你歪打正着。我没好气地说,你去抱抱他你就知道了。几分钟后,我对云燕说,我想睡了。睡在床上,我思绪澎湃,尽管我不至于这般武二,也不想云燕的含沙是否射影,但自个儿心里痛楚,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七成像潘金莲。怪就怪早年的一个春梦里,板桥大叔硬是给我灌醉了,结识前妻前,潘金莲谦虚地藏了起来;施耐庵爷爷在我的婚礼仪式上,断章取貌,把我那可怜的三分才气,活吞吞地憋了下去,绕地三匝,划性为奴。十几分钟后,云燕回房,听门吱呀一声,我假装成猪,以示诚实。云燕轻轻地捏了下我的鼻孔,轻声道,气啦?我依然猪鼻孔插葱,装象。

        伤痛就像阴雨,总有晴朗的一天。我们的母亲渐渐地好了许多,我们也宽心了许多。在一个雪融初晴的午后,云燕约我去附近的一座小山岭,散散和换换心情与空气。我们手牵手到山顶,一块草坪,前几日被雪洗,现在又被太阳晒,干了,柔柔的,宛如婴儿的尿布,这时,使我更加哦,思念家乡,想念家里的爷孙俩。我爸和我一样不会烧菜,儿子在乡里读小学。这一老一小,叫我如何放心得下哦。偶尔,只是打打电话。或者给妹妹发信息。有时,借口手机坏了,或者没电,用医生的电话打长途,浙江人嘛,大多有经济头脑。在山顶,我赖洋洋地摊开盲目的肢体,面朝天空,心暖花不开。云燕说,宝,你怎么不说话呀?我说,说什么呢?云燕说,虽然你不吭声,但你的眼睛在说话,想家了吧?我说,嗯。云燕说,我时常看你总是一副忧悒地若有所思的样子,是不是装的?我随意说,也许吧,有时你不得不装啊,活着,就得装,你是水,生活是桶;不管你是谁,生活是万花筒。云燕说,你书看得多,我说不过你。看看,你都有白发了,还不少呢;胡须这么长,也不晓得去刮刮。我心里顿时一股暖流,充满感激,仿佛她一下子成了我的妻子。云燕柔柔地低声说,坐过来,我帮你拔拔白头发。我感到脸在微微发烫,一直到耳根。云燕紧挨着,像捉跳蚤似的

    一根 一根 又一根

    一寸 一寸 又一寸

    我的头,像只小狗,深深地埋在她高耸的乳房间。呼吸着,晕了,就像

    太阳掉进了冰川

    月亮航行在海洋

    星星微笑于花丛

    我忍不住,故意用鼻尖,用力撞了撞她的天然山,就像外星人撞击珠穆朗玛峰。我叫,啊,轻点,轻点拔,手下留情。云燕娇声地道,对付你这种坏蛋,扒了你的皮才好呢。于是更加使劲,我终于熬不住痛,起身就跑。云燕就追。我们在一道两米多高的山坎上,跑上跑下,追逐,一个说坏蛋,一个说妖精。

    韩寒爬旗杆,有一只只书包垫,寻觅着浅蓝色裙子的刘茵茵

    姜昆掉虎口,有一根根皮带接,翘盼着倩姑娘围脖上的纱巾

    而我和云燕,就像两只蜘蛛,在贫困与疾病的日子里,默默地支撑着各自的家。偶然的在一棵树上相遇,窜上窜下,命悬一线,周围没有观众,没有掌声,更没有异想天开。我们就像毛猴和蛇,有自己的猕猴桃,有自己的野苹果。

          20天,云燕母亲出院了。之前,我和云燕互留了手机号。云燕说,我的号码很好记的,尾号是8384,嘻嘻,就是不三不四。我们短暂的相聚,就这么不三不四的散了,我们就像相遇在桃花岛上的两个天真少年,这里唯有郭靖、黄蓉、黄药师,不谈房子、车子、资本论;使用价值是我们的健康和善良,剩余价值是我们的单纯和欢乐。

          那天是晚上的票,我和云燕情不自禁地紧紧拥抱,不舍松手,眼泪溢满眼眶,此处分别,也许难再相见。云燕整了整我的鸭舌帽,战友告别似的,云燕说,你回房去,我再上车,说罢,她背过身抹了一把脸,又转身,看我慢慢离她远去,渐远、渐远,云燕又跑上一段,大声喊:记住,发我信息,火车上。

        现在记不得了,那天夜里,不知被什么事情掺和,竟猪一般地睡去了,早上起来,开机,云燕的信息挤满了空间,包括好几个未接电话。我很内疚,忙打电话及发信息解释,好不容易,她才开心,我们重归于好。

          23天,我母亲也出院了。在家里,云燕几乎和我一个习性,喜欢在被窝里发信息,一直发到依依不舍的晚安,其实是夜安。永远记得这样一个信息:

    我发云燕,燕子,你认为你这一生有可能使你最难忘的事,是什么?

    云燕回复,我永远忘不了我们在邵武的那段时光,多么美好!

          世事如息,也不知什么时候,我们渐渐失去了联系,做梦一样。感谢邵武医生,为我们的母亲医好了伤病;难忘云燕,多么纯洁的姑娘,在我最落魄的时候,给了我心灵的慰藉和情感的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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