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翻阅《长沙百景》,介绍鹅羊山一章,引用了画家杨福音的文字:“如今,我又回到了湘江边上。从月亮岛东望,江那边有不高的山丘,道家二十二福地的鹅羊山下,在两扇木门的后面,我栖居下来,安顿着以后的清淡日子。”
他说的栖居与安顿,是相对广州而言吧。
他是老长沙,出生在城南的天心阁旁边。五十岁时,举家迁往广州,在广州画院作画,最大的好处,是时间多得打发不完。因为他不会广东话,不会讲,也听不懂,所以有大量的时间画画、看书,跟自己说话,跟自己屋里另外三个长沙人说话。
我就是上世纪末,在广州认识他女儿燕来的。我们同在一家报社工作,刚到的时候,与她共住一个房间。准确讲,是住在她的“画室”,她的画案,是一张翻转过来的席梦思,在硬的那一面上作画,几个白色瓷盘,每次画完之后都洗得干干净净。
燕来是报社美编,我编副刊,上面开了她妈妈的专栏,雪来当时还小,但似乎也刊过他的版画,这一家子和和美美,十分让人羡慕。
后来陆续看过杨老的画展,惊讶于老爷子每次都会让人耳目一新。又读过他的散文,也惊讶,那文字总是喜滋滋的,元气丰沛的很,又因为不是“专业”作家,写来更是洒脱自在。
他每天的生活,就是作画,读书,从不参加笔会,也不混圈子,他写过一幅字:“单打鼓,独划船”,看得出庄周的散淡,不党不群,内心疏阔而又温暖。
我最喜欢的,是他画的一组“女人”,充盈天地的线条,妇人、荷花、鹭鸶,极简,又极传神,很中国画,又很马蒂斯。
但是他说,他画的不是女人,是他自己,是屈原香草美人的意思,这样一来,似乎就明白,为什么会觉得“好”,以及那后面中国人都能理解的意思。
他也的确是画过马蒂斯的。在广州的时候,他觉得马蒂斯的线条好得不得了,把马蒂斯的画册放在旁边,很想放进画里去,但并不成功。后来他发现,马蒂斯的线条,是结构线,不是书写线,所以他跨过马蒂斯,还是回到了中国文人画。
中国文人画自王维开始,讲究文人士大夫的性灵、修养和风骨,一路传承,是“中国画”的正宗,杨老应该是在当代的一个传承。
因此他不喜欢那种用宣纸画素描的作派,认为那不叫“中国画”。对此,他有一个妙喻,说杯子可以装水,马桶也可以装水,但是你不能因为用马桶装了水,就说这是对杯子的创新。实在是妙,还有点脾气,哈哈。
该如何说那几笔简单的线条究竟好在哪里?我一时还解释不清,只是觉得说不出的好看、安心和熨贴,寥寥几笔带着毛笔的柔软温暖与汁水丰盈,清淡却妖娆,极简又丰腴,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方能有的力道与境界。
艺术面前,再潇洒也要作头陀行,杨老不谈创新,只把这年年岁岁的修为视作小鸡啄壳,要蒙老天垂青,帮你从外面啄一下,才能出来,有一点成就。
那线条,却又执着得很,又想起他说广州和长沙菜的妙喻,广州菜讲原味,吃的是客观,长沙菜总要加上自己的调料,吃的是主观。
昨天刚好在鹅羊山旁边的长沙美术馆偶遇杨老,他热情地要我去二楼看看他的画,哎呀,虽然以前看过,再看还是喜欢。昨天阴雨,湘江两岸是层次丰富的灰色调子,河堤上长着高大的皂角树,地上落满肥皂粒粒,此景对于杨老,应该是亲切的童年记忆吧。
还翻到他八十年代画的连环画,不知道资深小朋友是不是有印象?我们的童年幸福得很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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