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儿谢了

(1)

京城里面，很多的人都在说那个叫如花的新花魁娘子是如何的色艺皆绝，轻易不肯见客，达官贵人还不一定有面子，男人们都以见过如花为荣，只要她出游，那些围观的人一定把路挤得水泄不通。见过她一面的就处处吹牛皮，好象到了天上见到了嫦娥，同伴都以他为荣。

当时，他正春风得意，当上天子门生，又娶了当朝权臣的爱女为妻，真正是少年才俊马蹄轻！个个懂得巴结他，因为他有可能成为以后的权臣。

大酒楼和烟花之地，是他们常常请他去的地方。美酒美人佳肴财物，一向是人们用来铺路的好手段。

在一次请客中，他和她相遇。从此开始两个人轮回缘劫。

当时在一位同僚的郊外别院的花园里，他正在吟诗，那是他新作的，又在发表对诗作的见解，正好背对着她。

她来了，人才在亭阁转角处，眼尖的人就高兴地对众人说：“如花姑娘来了！”

众人有点骚动。毕竟是城中的出名难得一见的大美人啊！百闻不如一见。

他乍一回过头，就看到了她，惊艳！其实风月场的女子他见多了，但是没有一个可以比得上她！

她穿着一袭粉红的轻纱衣裙，肌肤胜雪，秋波顾盼，眸子生辉，的确令人神怡……全身上下，增之一寸则太肥，减之一寸则太瘦，令人惊叹！那头发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柳腰款摆而左右激烈地摆动着，如同他那颗跳动得太快的心，他几乎不能自持……这个花国状元真是名不虚传！真是绝代风华！今天好在没有推掉同僚之约，否则不是错过了这个好机会？

而她见到他，也是心如撞鹿，那个人就是新科的状元？听说他在殿试上被皇上用难题考了一下，以绝妙回答而得皇上宠爱。刚才看他呤的诗和所说的见解，果然是才貌双全！才子风流！本来今天肯答应来，就是为了见一见人们口中传说的状元郎是否真的不同凡响？看来，今天没有白来一趟。

双双眉目传情，向对方示意。

当时她弹唱的曲子正是南唐后主李煜做的词牌《鸟夜啼》——“林花儿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他和着拍子，仔细地听着她唱的歌，目不转睁地看着正在弹唱的她，那弹着古笋的白嫩玉指，那露出领口外面的雪白娇肤，那清秀的美眉，那唱着歌的淡红樱桃小口和洁白的石榴小齿，娇柔深情的歌声，还有飘逸的长裙在随风飞舞着，令在花丛中的她更加娇艳绝伦，宛同天上仙子飘来到人间。他不禁思绪飘远……

一曲终了。

如花向在场的各位官员示意：“如花献丑了！”

“好！”

“妙！”

“真是佳人妙曲啊！”

“如花姑娘真是才貌双全！”

在场众人都纷纷赞叹不已。

忽然，他站起来大声地了一个“好！声韵含情，果然妙绝！”不同于和同僚在其它时候的矜持，他双眼发光！意气风发！

众人都是聪明人，在为如花捧场赞美后，都笑着先后借故走了。只留下他和她。

四目相对，眸子里都是倾慕。

从此，如花的闺阁就是他的温柔乡。

两人每日有空就弹唱对方的诗词，或者是一方弹奏，一方唱歌，恩爱无比。

如花的舞姿更是漫妙，令人心旷神怡，他时时沉浸在美的享受中，只是有时心中有点感叹：如花为何不是他的妻？那个权臣之女，才貌都平庸，又时时对出身平民的他太过傲倨，对他的母亲又太没礼。相比之下，如花更象大家闺秀。可惜老天不作美！

如花不知他的想法，只是在高兴自己父母双亡从小被卖入娼门，受尽凌辱多年，终于有个可以匹配的男人和自己相亲相爱。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

有一天，他忽然只带两名侍从，把她带到了南门外的小阁，说是两人在此呤诗作对，有情趣。

如花和他去了，没有和女婢同去。

两人饮酒，呤诗作对，笑语连连。

等到如花有了点醉意，脸儿变得红扑扑的，他支开侍从，一边抱着她，一边对她说：“如花，你真美！你真好！能和你在一起，我真开心。我真的好爱你。”

如花羞羞答答的，低着头，很开心。她听不到对方话语最后的叹息，也不知后来要发生什么，只是沉浸在爱海里，显得更加妩媚。

他却一只手拿出自己的小剑，一下子插入了她的身子！

如花大叫一声，眼睛睁得好大！他手一松，她后退了几步然后才倒下，嘴角流血：“你……你……为什么……要……我……死？为什么？你不是……爱……爱我吗？你……”然后睁着那双美目死了，那眼光凄艳、幽怨，好象死不相信至爱的人会如此对她。

他拿着小剑，手在抖，叹了口气，跪了下去，眼角有泪水。

其实他很舍不得，这个女子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又有才又有貌，万种风情，正是自己的知音，家里那位权臣之女，如何能比得？但是自己仕途来得是多么的不易啊！十年寒窗啊！他只能如此，否则妻再告到老泰山那里，就麻烦了。

本来权臣对于他在外面的事也知悉，但还安慰女儿：“男人在外面嘛，需要应酬的。你也想你的夫君以后也位极人臣吧？那些人围着他，是好事！至于烟花之女，不过是男人玩玩算了，你有什么可怕的！”

可是他的妻却对着父亲说：“那是一般的女人，我可是您的女儿，我的夫君绝对不能如此！他这样是不给我面子，也是不给您的面子！您把女儿下嫁给他，他去逛什么烟花之地？还有，他居然和一个烟花女形同夫妻！！！爹爹不为我做主，我就宁愿死了算了！”

权臣有几个儿子只有这个女儿，视如掌上明珠，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所以立即把他叫到面前，问他是自己除掉如花还是自己为他处理？

他一听就明白了，他只有一条路了。如果不这样做，自己可就什么都没有了，还可能因此没命，且连累家中爹娘。

“如花，我们有缘无份！有缘无份！来世再做夫妻吧！”在黑暗的天空下，他扑在她的身上哭喊着。

他把她用上好的棺材偷偷地埋了。

没有人敢追根究底，连达官贵人们都不了了之，人人都明白权臣政兵两权并握，就是再喜欢如花也不会为一个烟花女子出头的，她的那些姐妹和婢女都得到警告，不得泄露秘密，但是人人都心知肚明，不过没有人敢说。

仍是做他的官，果然官阶上升得很快。朝中有人好做官这个道理，千古亦然。

(2)

光阴过得真快。人世间朝代变化，世事沧桑。

很多年过去了……

投胎做人的机会不是没有，但是她的怨气太重，为了和他同世为人，报上世的仇，她在公元20世纪60年代才再世为人。

当时，在阴间她长跪不起，哀求孟婆让她不喝那碗汤，孟婆本来因为她是死于非命想报仇，不想害得另一个人再死于非命，不愿答应她的，但是她的哀怨终于让孟婆叹了一口气，帮了她。终于她带着前世的记忆出生了。这件事害得孟婆后来差点被玉帝处罚，理由是她私帮鬼魂，如果是帮有情人还可以宽恕，帮人家去报仇，简直不能再做这个职务了，好在她在阴间和天上的人缘不错，有阎王和不少神仙为她说情，才没处分。

如花后世的职业和前世一样和歌有关，而且她很小就天生丽质，能歌善舞，在她14岁那年从山区的小山村被下乡选苗子的文工团选中，一直做到当红的歌星，她现在叫欧倩倩。

她一直记得前世的事，一直在找他，之所以请求父母让她小小年纪离开家乡，就是因为她知道这个职业接触面很广泛，果然她常常接触到一些大大小小的官员和各阶层的人士，找到他可能容易点，但是她一直没有发现他，有点失望，只是她没有放弃。

后来在一个年末，这个大城从外地调来了一个新的分管文化的副市长，正是他！当时，她在家里电视机上见到了，他仍是英挺非凡，和众人谈笑风生的，风采更胜当年。她笑了，凄然地喝了一杯红酒，然后有一句没一句地哼唱着另一位歌星唱红的歌《林花儿谢了》：“林花儿谢了，心也不在，凄清长夜谁来，拭泪满腮。是贪点依赖，贪一点爱，旧缘该了难了，换满心哀……”想着他当年的才情，想着和他曾经说过的甜言蜜语，两人共渡的时光，她的心就开始动摇了……

一夜无眠。

本来应该很恨他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发现自己仍爱着他。也许爱恨在一开始就已经铸下，轮回是没能够改变的。

副市长的老泰山是部长，妻子的官职比他还高一级。和当年一样，是老泰山提拔他的。

文艺界一直和领导帮子的关系不错，在那一年春节联欢晚会上，她出尽风头，风姿绰约，歌声动听，场下掌声雷动！

他仍如上世一样目不转睁地看着她，看着她的丰容和听着她的妙歌，怦然心动……

过后就有很多的工作需要让他们接触，因为他是分管文化的市长。他不认得她了，但是他却很爱她，因为她的美艳和歌声让自己迷恋，和她在一起，他觉得自己好象年轻了不少。倩倩和他在一起，也是心情很愉快，虽然这一世他仍有老婆，但他老婆也是大忙人，经常要出差，有老婆和没老婆差不多！所以他每周都有三天晚上可以到她家陪她过夜。

倩倩和他老婆，真是不可同日而语，相去太远了！一个是解语花，一个是烦人草，他老婆虽然是大家闺秀，但就象是市井中粗糙的女人，没点女人的韵味，而且在家里还时时对他进行为官的教导，令他烦不胜烦。碰到她出差，他就整天和倩倩两个人在一起，让自己紧张的神经可以轻松。反正倩倩已经处于半退休的状态，因为她赚的钱够花的，何况他给她的也不少。

仍是和上世的一副恩爱的夫妻模样，倩倩很开心，他在自己的身边就够了，只要他爱自己就好了，名份自己也不要。

有空时她也喜欢哼着：“林花儿谢了，心也不在……”只不过她在把这首凄凉的歌调儿变成很开心，还可以见到她时时为歌伴舞。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

有一天晚饭后，他很认真地对倩倩说：“你以后不要在公共场合和我太亲密，还有，近期我不能和你常在一起了，因为工作太忙碌，而上级又要下来考核我，不能让人家知道我们的关系，特别是我的老婆，她如果是一发脾气，我们就完了！”

她好象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染着指甲，一边看着电视剧，但是心中却翻腾起来了：自己这样全心爱他，他却还是这样对待自己，和前世一模一样，说不定如果自己有一天危及到他的职位，他还会把自己也象前世一样灭口，她想起自己的前世被他灭口时的情景，心中一痛，想起了自己这一世的任务，终于心中有了决定。

当天夜里她仍旧和平时一样，唱歌跳舞供他欣赏，又和他饮酒作乐缠绵不已……

第二天早上，他很满足地离开了她，临走之前告诉她：“宝贝儿，我这些日子不能来你这儿了，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还有，在公共场合我们要有距离。”

他开心地走了。

她倚在房门上，脸上一种诡异的笑容，眼神空空的，痴痴的，一滴泪流了下来。

（3）

在一天下午，他接到倩倩的电话，她在电话里面娇嗲不已，要他再忙碌也要到自己家来吃一顿饭。他在会海中也是泡得很累人，老婆又是在自己耳边唠叨不已，才想起倩倩这朵解语花的百般好。答应了她，想想我小心一点就是了，自己开车到了倩倩家。

倩倩开了门，他眼前一亮！她穿着现在很流行的抹胸，是水绿色的，那雪白娇嫩无比的肌肤和它相衬，透着一种成熟美艳，她还梳着一个很别致的高髻，两者使她在高贵大方之余，另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个女人就是这么特别，以前见到的那些女人，没有一个能够和她比。

他一把抱住她，在她脸上身上亲个不够，倩倩咯咯地娇笑着，把他迎进门来。

饭桌上的菜很丰盛，都是他喜欢的菜，这一下他很感叹，自己的老婆高干子女出身，从来没有为自己这样用心过，都是保姆代劳，而这个倩倩，做了歌星后，还是自己亲手为他做菜，而且都很好吃。如果不是为了仕途，这个女人真是好老婆的人选！但自己有今天，还不是因为老婆这个当年的大学同窗看中了自己，才有今天的！没办法！老泰山对自己很是栽培，总不能太得罪老婆。

倩倩温柔地为他整理着虾，喂他吃东西，那种神态，象极了一个热爱老公的老婆。他又有点感叹：为何倩倩不是自己的老婆？

他很开心吃了不少东西，当然也喂了倩倩喝汤，他好象对小孩一样为汤吹气，然后再送到她口中，倩倩张开口喝汤，看着他的眼光中很复杂，但是他没有看到。

饭后，他帮她把东西放到厨房，到外面开了电视。

倩倩走过来，把电视关了，开了音响，音响里飘出《林花儿谢了》这首歌：“林花儿谢了，心也不在……”然后把头依在他的肩膀上，问他：“你爱不爱我？”

“当然爱，我的小宝贝，我的好老婆。”他觉得女人真是好笑，老是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哄着她。

削了一个苹果给她，并看着她吃，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他觉得她好象是一只可爱的小猫！

苹果吃得很慢，倩倩很久才吃完，然后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笑了一下，转身走进卧室，端出一杯红酒来，娇滴滴地坐在他的腿上：“老公，喝一杯。”

他接了过来，喝了一口红酒，放下酒杯，从后面环抱着她，附在她耳边问道：“我的宝贝，你好象不开心？我送你钻石手链好吗？你不是上次告诉我，你喜欢那个新开的店里的东西？”

她娇媚地一笑，但是不再和平常一样向他撒娇，然后和他亲热了，而是一把推开他，美目含着冷辉，那光芒，令人有些寒意，如同如花当年死前的凄艳和幽怨。

他差点打了个寒战，这个女人一向是个尤物，从来只有娇艳或者温柔等媚态的，只有令自己开心的，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情，她怎么啦？！

“你知道我是谁吗？”

“倩倩，我的小宝贝，小美人，老婆大人，你怎么了？”他以为她生气自己好几天没来陪她。

“倩倩，我的老婆你也知道的，她最近有点小病，我要看着她啊！不然，她要向老泰山说什么的，很麻烦的。还有最近的会议很多，我也要升为市长了，组织在看我的表现嘛，你不是不知道的！”

“哈！哈！哈！我不理，我什么都不理！我不是什么倩倩！我是如花！你还记得吗？当年第一次见面时你听我唱《鸟夜啼》的，还记得吗？”

“什么如花？什么鸟夜啼？我不认识！啊！我的肚子好痛啊！你……给我喝了什么？啊……”

他倒下了，眼睛还没有闭上，一只手指着她，不明白她说什么如花，还有那鸟夜啼是什么东西？中文系高才生出身的他做官多年，什么功课都忘记了，他只是不明白这个美丽动人让自己身心愉快的女人，为何变了另一个人，而且她为什么下了毒？

“我是你害死的如花，来报仇的！明白了吗？当年，你是天子门生，我是花国状元，你我相爱，但是后来你为了仕途，亲手杀了我！现在我来要你偿命了！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老是为了前途不要我呢？我本来不想要你的命的，我只想要你啊！可惜你还是和前世一样，所以……我只好下手了，否则我们也是没有未来的，你还是会将我灭口的！我还是让你死好了……”

他终于明白了，很恐怖地睁着眼，想说什么，但没有力气了，只好很困难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哈哈哈！我终于报仇了！我终于报仇了！天啊！为什么老是让他有老婆有前途和我有冲突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再世为人也不能托生在好人家，和他能够相伴一生呢？”

她吼完后转身喝完他喝的那杯毒酒，一会发作，她也轻轻地倒在他的身边，音响里仍在循环地放着那首《林花儿谢了》——“林花儿谢了，心也不在……”

整间房充满着哀怨的气息。

林花儿谢了，太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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