醅糕

小时候，醅糕可不是什么时候想吃就能吃上的。制米浆、加酒糟、等发酵、炒配菜、上蒸笼，醅糕工艺繁复，费时费力，所以往往只有遇上年节才有机会吃到。每每到了端午或者七月半，正逢新米上市的时节，就是醅糕粉墨登场的时候了。

会不会做醅糕也是家乡判断是不是巧妇的试金石。米要先泡发一夜，泡过的米吸饱了水，变得柔软膨胀再磨制成浆。米浆是醅糕的骨，是口感的关键。要稀释有度，黏稠适中，水多则糊烂，水少则过硬。早年间家家户户还都用的石磨，不仅需要技巧也吃力气。

所谓好事多磨，磨好米浆，还需要静待发酵。米浆在微生物的辛勤下，发生着肉眼看不见的变化，带来丰富的提升。等待美妙的“咕咚”声起，宣告着发酵的完成。

此时蒸笼早已隔水放在灶台上，轻轻地将米浆舀起，倒入笼底铺好的纱布上。这是要加配菜的时候了。配菜是醅糕的魂，离开他，就仿佛空有一个躯壳的行尸走肉，是无人欢喜的庸脂俗粉。家乡嗜辣，配菜中辣椒是少不了的重要角色。鲜辣椒去籽切做细条，和肉丝、香干、榨菜丝混炒，也有加笋干和虾米的，均匀地洒在米浆上。蒸汽透过蒸笼沁入米浆，再从缝隙溢出，不消多久便满室飘香，等待热力作用完成最后的升华。

一揭开蒸笼，氤氲的蒸汽裹挟着诱人的香气袭来，再撒上些葱花点缀。水汽散开，绿的葱花，红的辣椒，仿佛是镶嵌在玉壁上的祖母绿和红宝石，衬托着光洁无瑕。

醅糕仿佛温泉温润之中方才出浴的佳丽，冰肌玉骨又滑若凝脂，惊得六宫粉黛无颜色。刚出蒸笼的醅糕弹性极佳，拿起一块抓到手中，颤颤悠悠，又似“袜刬金钗溜”的娇羞少女。

蒸，最是能保持食物本源的味道。不同于米糕蓬松的口感，醅糕入口紧实而弹牙，稻米的爽口与配菜的滋味交织在一起，充盈口腔。

蒸醅糕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曼妙，而煎醅糕则有落花时节又逢君的风情。蒸的软弹，煎的焦松。我尤爱煎醅糕。煎醅糕不能用刚出笼的醅糕，和炒饭需用隔夜饭一个道理，刚蒸出来的醅糕，水分太多不利下锅。蒸好的醅糕十字切开，分成四瓣，再一块块地摊在竹篾编成的簸箕上，挂在通风处晾干。小时候的我，最喜欢这时候趁大人不注意时踮起脚尖去够簸箕，偷吃醅糕上的肉丝。

煎对于醅糕是一次浴火重生的蜕变，绝然不同于蒸的气质，外焦内嫩，一口咬下，酥软相间，软滑甘鲜。家乡惯用的都是菜籽油，这样煎出来色泽更金黄，如同珠光宝气的贵妇，更为赏心悦目，令人食指大动。配上一碗稠厚的粥，或是元气满满的早点，或是抚慰饥肠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