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02ed01141281 | 来源:发表于2018-10-21 23:28 被阅读1次

    “燕山脚下,官厅湖畔”,这是我的家乡最形象的描述。硕大的燕山山脉只是肆无忌惮地隆起一点点脊背,就截断了华北平原向北方的延伸,数千年来,无数渺小的生灵要么从遥远的地方到此安家,要么从不知道哪个石头缝里突然蹦出,成了这里的土著。至少我相信,这里的人,都是从生存条件好的地方迁徙过来的。学习过历史后,隐隐感觉这里一定是一个被几十个民族充分混居形成的“假”汉族地带,我也一度认为自己是契丹族后裔,但是没办法,民政局和派出所都不承认现在还有这个民族,我也只好老老实实在户口上写着“汉”。 

    燕山东西而行,中间形成了狭长的怀涿盆地,我的村庄嵌在南山的山阴脚下。小时候,不管站在哪里,举目四望,都是山,东边可以看到长城,南边的山就压着自家的围墙,西边还好,远一点,感觉低了很多,北边的山则更加高大,因为那边几座山顶上,每年总是最先出现白雪,却最后一个消失。这样的环境使我在20岁前,一直不知道什么叫“一望无际”,直到我站在大学的楼顶上望向远方,才体会到那种感觉。

    如今想来, 这里的山没有一丝温和,它完全就是一块巨大的花岗岩,上面没有树,夏天时,薄薄的覆着一层草。山的骨骼分明,大片大片白花花的石头,赤裸裸的露在外面,历经千年风雨,不见半点圆润。这样的冷峻,一点也不像南方的山,以至于生活在这里的人一点也不曾念及它的好。

    还好它还有一丝的温存。来自西北的风沙哪一年都不曾忘记光顾,加之草木的侵蚀,经年累月,山谷之处,积累了大量但不算肥沃的土壤,使得人类还能勉强自给自足。它还同时孕育着比我们生命力更顽强的动物,像野兔、野鸡、松鼠、田鼠、刺猬、狐狸、土狼、蛇……老人们说,还曾有过土豹子和山老虎,反正我是一直没有见到过。只是小时候放羊,见过狐狸,野兔和野鸡则可以经常吃得到,直到几年前,还有村民养猎犬,专门在农闲时去追野兔。

    爬山,是这里成本最低、乐趣最大、意外收获最大的大众活动。小学的作文里,《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永远都是爬山。

    村民给每座山起了名字:尖山、猪头山、东山……每座山都有自己的特点,尖山不尖,因为已经被几十年前的采石场吃掉了大半个山体,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很少有人去了;猪头山则是因为远远看去,像一个巨大的猪脑袋,鼻子和眼睛都轮廓分明,猪头山海拔600米左右,山脚土壤肥沃,坡度比较缓,有大片的庄稼地和果园。每次上山,我们都可以顺走一些玉米、果子,这种地方的野物也很多,有很大概率可以捕获野兔野鸡,一起带到山顶去大快朵颐。

    学校也会隔几年组织一次爬山,是爬比较高的山。百八十号学生浩浩荡荡,几个老师保驾护航,打着旗,唱着歌,走走停停,到了山下,已经口渴难耐,豪爽的小伙伴爬到一棵果树上,喊上一嗓子:这家园是我爷爷的,大家随便吃。大家霎时就炸开了锅,老师们拦都拦不住。当然,没人关心到底是不是他爷爷的果园,只是见他第二天一瘸一拐地去上学,听说屁股被打开了花。

    那座山的半山腰有一个巨大的石头坑,大家称此为“石盆沟”。常年的雨水汇集于此,表面非常清澈,可能是这里所有动物的主要水源吧。所以它们也可以在这里和平共处。但是我们不同,看到几只松鼠在山上不远处喝水里,几个坏小子已经悄悄猫到了它们后面,进行了一场非常失败的捕猎行动。

    放羊时,我的爱好是站在山坡上,面向深山,狠狠地甩几鞭子,让这声音在群山中不断回响。回声,对于山里孩子来说,真是直观啊!我的小鞭子做工考究,用半米长的石棉棒做鞭杆,软橡胶做握把,三个铁环,用尼龙绳编成鞭花,最后是30厘米长的鞭梢。这样的装备使我更加神勇,每次都抡圆了膀子抽打脚下的石头,傍晚还可以看到稀稀落落的火花溅得乱飞。

    当然,站在山顶向北望,还可以情不自禁的想起“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句名诗。那时的天,好得很,山下美景,一览无余。山下田地,纵横交错,金黄的是向日葵、绿色的是玉米;大小不一的村庄,零星散落在田里,时不时传来有时代感的大喇叭在放广播“铁明赶紧回家啊,家里来客人了”;一条公路贯穿东西,偶尔有一两辆拖拉机缓慢的开过,大多数是马车慢慢蠕动;再远处就是淡蓝色又偶尔会泛起亮光的官厅湖了,就像一条丝带,看不到头尾,蜿蜒在两山之间,几艘渔船悠闲地浮在上面,愈发显得它的安静,一点都不像老人们传说中的神秘。

    如果站在山顶向南望,则是沟谷纵横,以及更加高大的山,峰峦叠起,苍茫幽静。初中的一个暑假,多年的好奇心鬼使神差地使我开启了为期一天的探险之旅——向深山进发!按照熟悉折路线,我在山谷里尽量远的向里走。开始时,一直有路,只是极不好走,待到太阳当头,已经陆续经过了董庄子和三泉井两个小村子。补足水后,又向里走,路已崎岖,我不得不用镰刀开路。山里没有水,也没有树,只有茂密的灌木丛,让我举步维艰,灌木也越来越高,慢慢地没过我的腰。又过了两个多小时,在一个山坳坳里,突然跳出来一个人,操着不知道哪里的话,让我快回家,并且义正言辞地严禁我再向前走。后来我才知道我到了传说中的银洞,就是一个银矿。于是,这次探险无疾而终,也成了最后一次。

    古人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而这里的人,一点也看不出仁来,可能他们并不“乐”山吧。家乡的人,一个个都是传统、倔强、有点匪气。没有水的山,不会供养神仙吧,养出来的人也缺少灵性。改革开放没能给这里带来太多改变,一直到2000年左右,还没有工厂,直到现在,也没有像样的工厂。绝大多数人都与地为生,走出去的人寥寥无几,基本也都以苦力为主,见过世面的基本没有。

    “坐井观天”的人们一直生活在无忧无虑的环境中,任它政策响破天,任它外面震地摇,我自巍然不动。贫穷笼罩着整个家乡,内里的人却丝毫不以为然,只会蔑视地说:现在的人啊~ 然后慢吞吞地嘬上一口烟,吹出一个烟圈。

    老人讲,我们这里,战争时本是个匪窝,当时是在山里的,后来下山来,抗日时又有不少人进山当了土匪。甚至我出生时,会使双枪的压寨夫人还没死。五六十年了,没有消了这里的匪气,斗狠使坏是经常的事,窝里横得不行,一遇到官,反而立马怂了。

    石头山啊,你给我的童年是快乐,给我一辈子的是倔强,让我这一生都梗着脖子,为我的执念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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