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个不曾记住的人

作者: 隼浮 | 来源:发表于2019-05-29 13:48 被阅读39次
怀念一个不曾记住的人

我姥爷我肯定是见过面的,但是关于与他的记忆,和那时这个世界的浮光掠影一样,都存储脑海的最深处某个地方,再也找不到的了。

因为,那时我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大约出生一百天的时候,要回姥姥家躲灾星——那个古老得面目模糊的习俗,现在已经没人知道,更没人遵循了吧。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更不知道他对我的印象如何。一切都有些慌乱,应该那是一个天地和人世都颇动荡的年份,在后来我母亲的讲述里,有地震时房上落下的砖石,加上哭闹不止的我,估计够她受的,何况,我姥爷那时的身体已经不好了——没多久就去世了。

但是,他却没有就此离开我,而是一直活在我母亲的讲述里,伴着我慢慢长大。

我姥爷是个聪慧的人。很小的时候,村子里来变戏法的,他静静地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回到家里,像模像样地把戏法给复演了出来。我说他聪慧,不只是他看透了变戏法的门道,还在于小小年纪就已经深谙“看破不说破”的人情世故,证明了他不是一个轻薄浮浪的人。

我姥爷没有上过学,却靠自学识字,而且字眼儿不浅,到了可以读懂唱本的程度。这似乎遗传自我的太姥爷。我太姥爷应该非常聪明,到集上摆摊给人批个八字算个卦,或者走街串巷给人染布印花什么的,一辈子没怎么干过重活——这点到和我太爷很像,不过我姥家的家境比我们殷实得多,并没有因他的游手好闲受到多大影响。关于这位老人,母亲的记忆是她小时候她出去玩,路过水坑时她爷爷一定要背她过去。被我姥爷看见了,说他:“那么胖的胖丫头,你也不嫌沉!”

或许正是因为我太姥爷甩手掌柜的性格,我姥爷早早就当了家。哥三个,每个都有自己的一大家人家,头齐脚不齐的,这个家不是那么好当的。说是一碗水端平,其实是只好亏些自己屋里的人。我母亲和我二姨她们吃素,除了受我姥姥的影响,也有平时很少接触到肉有很大关系。

我姥爷平时务农,闲了就做买卖。这使他的见识与绝大部分老守田园的庄稼人的区别。去哪里呢?奉天,也就是今天的沈阳——这或许是我能追溯到我与这个城市最早的渊源了。去沈阳做什么呢?不知道,只知道那时交通不方便,一千多里的路程,主要靠走;住的地方呢,就是大车店。大车店里住的都是南来北往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大家晚上睡不着觉,就讲故事,我姥爷记性眼儿,把大家讲的都记了下来,回到家讲给我母亲他们听。经我母亲转述的那些故事,有民间传说,有西方寓言,有戏曲故事,有志异小说……让我明白了什么叫“读万卷书有如行万里路”。

关于我姥爷做生意,有一个故事很有意思。一天上集的时候,遇到两个邻村的,问他明天去奉天不,他说去,那两个人便约他一起走。第二天,那个两人按约定时间出发,在经过我们村南面的山里的时候,被劫道的抢去了所有盘缠,无功而返——肯定是他们头天的话被有心人听了去。我姥爷回家后觉得那两个人大吵白嚷的有些不妥当,提早了一个更次出发,等劫道的人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我姥爷如此见多识广的一个人,却在历史转折时期做了一件蠢事:明知道许多地方已经分田地了,却还在买地——大约山雨欲来,不少人已经开始卖地,地价变得便宜了吧——垦荒,栽果树,结果土*改的时候,被划成了富*农。我母亲说,我姥家被评为富*农并不冤,因为他们真的“曾经阔过”。幸亏在我太姥爷过生日和去世的时候,大肆挥霍,各种糕点漫扬漫撒,还请了鼓乐班子和和尚来念经,花费着实不菲,把家底掏空不少。后来又分家,家境更显平常。据说,因为我姥爷在村里人缘不错,是有机会评成中农的,可是一次我姥爷撞见了村委会主任和妇女主任两个人从一个屋里出来,两个人怕他传扬出去,就力主把我姥家定成了“富*农”——地、富、反、坏、右,属于反*动*阶*级,人一旦被划到了这一堆里,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信了——其实他们是多虑了,我姥爷嘴巴很严,不是搬弄是非的人,这件事他一直没对外人说,直到晚年,才当成故事说给了我母亲他们。

不过,因为这个偶然的因素,一家人的命运都被改变了,包括我——如果家里不是富*农成分,我母亲也不太可能和我父亲结合,那时成分好的即使想嫁成分不好的,组织也会找你谈话进行阻止的。

由于成*分不好,成天挨批*斗,我姥爷还跑了一段时间。他跑到了佳木斯,在一家工厂里做工,厂领导看他识文断字,干活有门道,为人也不错,有意把他变成正式工人,给他开了张介绍信,让他回来开个政*审材料,结果,回到家就没有结果了,不可能再有机会出去了。

我姥爷一辈子娶了两个女人,可是上面的三个都是丫头,到年纪很大了才有了我二舅(我二舅是排行老二)。老年得子,自然是疼爱的不得了。在灾荒年头,一家人只有他和我二舅吃点稠的(他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没办法),别人都喝稀的。可是他对我舅却一点也不娇惯,拘管着他学医,读医书,我母亲说,往往都半夜他们睡醒一觉了,这爷俩还在背书——我二舅背书的时候,我姥爷也不吱声,闭目坐着听着,如果背错了他却知道。就这样,硬生生地在那个年代里帮着我二舅走出了一条安身立命的路。不过我二舅学医倒不算异峰突起,他们家有学医的传统,最早是不是来自那个神神叨叨的太姥爷呢——毕竟中国是医巫不分的——不好说,反正我老姥爷是学医的,我老姑姥年轻就守寡,一个人把我表舅拉扯大,我表舅也是学医的。

把我二舅培养出来,我姥爷大约也算松了一口气。临去世前两年,他在院子南头栽了一颗枣树,是嫁接的,枣子不是普通的长椭圆形,而是和山枣那样近乎圆形,却比普通枣子大得多,又甜又脆,我小时候去姥姥家还吃到过。据说他栽的时候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颗枣树就算我给你们留下的念想吧。”

我姥爷去世时年纪应该不大,也就六十多岁,不到七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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