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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业练习|一生三笑

作业练习|一生三笑

作者: 忆事无尘 | 来源:发表于2018-04-25 22:46 被阅读77次
    作业练习|一生三笑

    打我记事起到现在,我的爷爷只对我笑过三次,听村里的人说爷爷原来是个很爱笑的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张得老大,喉管被撑开的时候仿佛可以囫囵吞下一整个鸡蛋,爷爷的笑声也特别有磁性,并不会让人感觉不舒服。

    只是后来,爷爷突然一下子变得不爱笑了,这个变化发生在我出生的那个晚上。

    教书教了三十余年的爷爷希望在他退休以后能有个小孙子来陪他安度晚年,他要把他毕生的心血都传授给他的小孙子,在我母亲怀胎九月的时候,他就常常幻想着自己小孙子未来成人的模样,像他一样站在三尺讲台上,延续他奉献了半生的事业。

    他本想将这份期望寄托给我的父亲,可我父亲在他高中毕业那年就被村里征兵入伍,回来的时候早已忘了当年的学识,于是跟着奶奶一起一头扎进买卖渔网的生意中,奶奶小时候因为家里穷了只读完小学,学识并不比爷爷多,嫁给爷爷后她清楚爷爷那点铁饭碗的工资并不能养活家里几张嘴,于是选择做起了渔网生意。

    爷爷的那份期望被父亲碾碎后,他转而将目标对准了母亲肚子里的孩子,村里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传儿不传女,传媳不传女,女娃,总归是要嫁出去的,而我的出生,彻底摧毁了爷爷的执念。

    也就是在那个夜晚,屋里屋外热闹声响一片,贺喜的村邻形成一股强大的人流,来来去去,将我家的那道门槛踏成了平地,爷爷独自一人蹲在院门外抽纸烟,仿佛这院子里所有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过了一会儿,他掐掉手中的烟头,拍拍屁股朝着村头走出,这期间,他不曾看我一眼。

    我三岁那年,村里组织发起了一场百万青年下海动员大会,成千上万的青年男女沿着澧水河畔,一步三回头,告别家乡,告别年迈的父母,告别自己年幼的孩子,一时间,河畔边汽笛声,家人之间的告别声,小孩子在自己爷爷奶奶怀中哭闹声,极像是一曲失去了旋律的交响乐,慢慢地向人们将其中的故事诉说开来。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在和自己的父母告别以后我转就跟在爷爷的身后往回走,心里却像是打翻几缸醋坛子,酸得不是滋味,眼泪被倔强地锁在眼眶里尽量不让它掉下来,我怕被前面那个人看到以后他会喜欢,我一直觉得他不喜欢我,也更不喜欢我掉眼泪。

    “怎么了?这么快就开始哭鼻子了?”走在前面的爷爷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将两只手背在身后,微微俯身,一张笑盈盈的脸凑到了我的面前,在他的眼睛里,我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打趣的意味。

    我连连摇头表示否认,用手胡乱地抹掉脸上的眼泪,爷爷不说话,牵起我的手继续走着,嘴角的笑容再次展开,一声又一声地叫我“弟弟”(老人对男孙的昵称),我低着头不敢说话,前两天我曾听隔壁家的姨娘说过,我出生的时候爷爷希望我是个男孩。

    我的童年,起始于三岁,终止在五岁。

    那年深秋,天气还不算太凉,几片落叶扫地,将桂花香送去了远方,偶尔也会有几片心怀落叶归根的情结,静静地躺在树根底下,闺中私事,只与一人诉肠。爷爷唤回还在村头和其他孩子玩耍的我,领着我走进院子南面的那间屋子,我知道那是爷爷的藏书之地,只是我从未涉足过。

    爷爷领着我在这间小屋子里转了几圈后停下脚步,从那高高的的书架上取出一本《三字经》递给我,他给我半个月的时间,让我把整本书一字不落的背下来,我怯怯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爷爷并没有笑。

    同伴的呼声就像千万只小蚂蚁在我的耳朵里爬,麻酥酥的,痒得慌,好几次我都丢下手中的书向院子外跑去,却被爷爷一声喝住,我被他重新赶回了书屋,他又去外面喝走想要找我玩耍的小伙伴们,反反复复几次后没人再敢来我家院子外面唤我的名字,我的《三字经》也如期地完成了任务,我曾以为那会是我最欢脱的时刻,可是毛主席解放了全国人民却忘记了解放我。

    一书背完,后面《千字文》、《弟子规》、《百家姓》等像一群偷时间的强盗蜂拥而至,我满肚子的委屈不知该与何人倾诉,一气之下将手中的《弟子规》一把扔进了水缸,爷爷顺势抄起竹条狠狠地抽了我两鞭子,“皮开肉绽”,成了我六七岁时的象征。

    在爷爷的棍棒教育下,我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学习成绩如泰山一般稳定了六年。

    小学毕业那年,父亲带着母亲回来了,他们绘声绘色地向我和爷爷奶奶描述着外面的大千世界,说他们现在在外面已经有了定居之处,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接我们出去。

    父亲卖掉了村子里的小院,我的记忆从此与这个地方中断。

    因为工作繁忙,我被父母送到一所寄宿学校就读,军事化的管理制度使得学校完全与外界隔绝,一个月才能回家一趟的我也渐渐地逃离了爷爷的管教,我手上的数学题爷爷也越来越不容易将其解开,复杂一点的语文题他也要冥思苦想半天,索性撒手不管任我自由发展,我像是一只从笼中飞出来的鸟欢脱得自在。

    在学校,我渐渐地开始和一群男生厮混在一起,烈酒和卷烟成了我身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初三上学期,我的名次从班上前五一直掉到了年级倒数,我拖着一身厌倦回家向他们提出了退学。

    父亲为我这些年的变化感到懊恼,他甚至开始后悔不应该将我从那个小村子里面带出来,每次当他准备将那一巴掌打在我脸上的时候又无奈地放下,浪子已经逍遥,不知回头是岸,他不再和我说话,开车带着母亲和奶奶出去,餐桌上只剩下我和爷爷的对峙。

    爷爷一言不发,也不看我,一个劲儿地只顾将盘中的菜送进自己的嘴里,酒杯一端脖子一仰,咕咚一声一杯烈酒已下喉,我死皮赖脸地坐在爷爷的对面,心里预想过千万遍在下一秒会发生,亦或是会挨他老人家的一顿臭骂,亦或是他手中的一双筷子会直接向我砸来,不管是哪种结果,我都决定坦然接受。

    过了许久,爷爷才停止他吃菜的动作,放下筷子的同时他抬头对我笑,他的笑容就是杯忘记加糖的咖啡,满是苦涩。

    “决定了吗?”

    我点头。

    “退学以后准备干什么?”

    “打工。”

    一时间面对冷血动物似的我爷爷显得有点不知所措,手中的筷子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他很想对我笑,于是努力朝我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他看着无动于衷地在玩弄自己手指的我,僵硬的笑容似乎再也不能维持下去,一抹彩云在顷刻间化为一场细雨,颗颗泪珠从爷爷深邃的眸子里滚落了出来,他用双手掩住自己哭泣的脸庞,不愿让我看到他脆弱的一面,那一刻,孙敬的锥子好像忘记扎在了他的大腿上,却深深地扎进在我的心里,爷爷的眼泪,像是价值连城的珍珠,已经几十年不曾展示在世人面前。

    “我们家的人,不能不读书啊,你爸爸都把高中读完了,你不读完,以后你该怎么办啊。”老人家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一点一点地刺破着我的耳膜,好像那个犯了错的孩子是爷爷还不是我,味蕾上的五味瓶一下子被打翻,说不出的酸甜苦辣咸,记忆却突然被拉回那个恍如隔世的小村庄,想着爷爷拿起竹条抽打着满地乱窜的我的时候的样子。

    那一晚,我失眠,星星失眠,月亮失眠,全世界陪着我一起失眠,也就是在那个夜晚,顽固不化的我突然立志要做爷爷口中的“弟弟”。

    时间是一辆善解人意的火车,它包容在中途下车迷失了方向的孩子,又以母亲的慈怀迎接他们的再次回来,悉心教导,慢慢感化,一步一步地将这群孩子重新拉回正轨。我主动提出在初三留级一年的请求,开始一切为零的新生活,每当自己有倦怠之意的时候,总会想到爷爷那晚的笑容和掩面哭泣的神情,这两样东西比针,比剑,比锥子都还要来的锋利。

    接到师范学校录取通知书时是个明媚的午后,去北方的行李早已被母亲和奶奶帮我打包完毕,一家人开着把我送到了火车站。

    不曾离开过家的孩子突然要去到遥远的城市生活难免会有些不舍,奶奶珍藏的腊制品往我的行囊中塞了又塞,父亲与母亲的嘱咐好像永远都不能结束,爷爷在一旁看着我却不说话,目光一直将我送上火车。

    火车的汽笛声很快响起,那是通往远方的声音,我隔着玻璃窗用力地向列车在的家人挥着手,车厢轻轻地向后面倒退了一下,又很快的前去了,那一瞬间,我突然看到车窗外爷爷的笑容,笑得是那样自然,那样开心,就像十几年前村里的邻居向我描述的一样,爷爷轻轻地张了张嘴,我看清了他是用“妹妹”的口型在唤我的名字。

    很多年过去了,我才突然明白那时爷爷叫我“妹妹”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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