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今年81岁了,齐短白发干净的披在头上,头发下方那张脸,我越加不敢看,眼睛浑浊呈褐色,嘴唇因口里无牙而向内凹着,凹下的嘴唇四周,是岁月给她的奖赏。黄色的一张脸,终年向着太阳。
奶奶的手大且暖,年幼时,经常将我的两只冰凉的小手扔给奶奶,让她帮我暖。奶奶的手很糙,手掌中心及指肚儿四周有裂纹,我问奶奶疼不疼,她笑笑说不疼,怎么会疼呢?这裂纹跟了奶奶几十年了,或许他们早就和解了。奶奶的手糙,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终年不歇,做饭扫地缝衣服干家务,这些,我都整日可见,但我仍对儿时奶奶种下的五颗杨树记忆犹新。
印象中的杨树是比较皮实的,只需在初栽它时,给它一口水就能活下去,好像只要它的根着了大地,它就有了生气,一日日蓬勃。
奶奶的五棵杨树是栽在村子的最西头。
村子的最西头就是奶奶栽的五棵杨树。
在我很小的时候,奶奶看家的西边空着一块地,觉得可惜,便买了几棵杨树,顺手栽下。奶奶栽树的时候,是在下午,日头偏西,季节好像不冷不热,因为我穿的不厚不薄,奶奶栽树的时候我在旁边跟着浇水,水在根的四周洇出一个小坑,看着土一点点下陷,我竟有种说不出的喜欢。
杨树就这么随手被奶奶摘下了,一晃十几年,到底是十几年呢,记不清了,日子在年幼的人心里,根本不是大事,过一日算一日。
我十几岁了,大概是高中阶段,因为我整日不在家,某天放学回家,突然觉得西边空落落的,光线亮了很多,我觉得异常,忙跑出去一探究竟。眼前是五个粗大的树桩,树桩周围散落着碎屑和枝叶,地上凌乱一片,我明白了,树不在了。
回家问母亲,她说,家里应急,就把树卖了。一下子竟觉得分外委屈,泪水决堤而出。
树在时,那是一片繁华。
五棵杨树排排站,在岁月的风吹日晒下,长成了参天大树,一点也不夸张,杨树的主干那么笔直,像是用墨线量过,在半空撑起繁茂树冠,风一来,树叶带着枝条左右起舞,唱歌,好不和谐。大人们在树下纳凉,小孩子在树下追逐,这是春夏之季,等到深秋,它的叶子就黄了,落了,落一地,我一看叶子落了,就知道该加衣了,而冬天,树像人一样,不声不响地冬眠。
这样沉默,踏实的五颗杨树,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接受离别,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离别时,人会痛。我相信树也会,万物都会。
奶奶究竟种下多少树,种下多少种子,我不知道。作为农民的奶奶,她在地里种了一辈子,现在春天了,她依旧会和爷爷一起,合力种菜,种花,种果,而我也知道,奶奶在,只要奶奶在,树就会在的。
北方的杨树,毕竟是踏实沉默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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