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就工具的教育和成就自我的教育

关于教育，争论最多，人人都可以参与，却永远得不出比较一致的意见，为什么？大多是因为没有区分两种不同的教育，即造就工具的教育和成就自我的教育。

造就工具的教育，它的基本目的就是通过教育活动，让受教育者获得某种知识技能和思想观念等，以承担一定的社会功能。学会数学好买菜，学会语文好说话，学会物理好造导弹，还有民族国家团体等，都需要其中个体通过一定教育活动而认识接受，并自觉成为其营养和血肉。把人类作为社群来认识，把人类的存在作为为了生存而与自然、与其他人相竞争的过程看待，这种种社会活动和角色无疑是不可或缺的，也因此，造就工具的教育是正当的和必要的。

成就自我的教育，它的基本目的是增强受教育者的能力，丰盈其精神，使其人生成为有价值的和幸福的。可以很容易在与前对比中看出，这种教育的着眼点并不在于应对严酷的生存斗争，而在受教育者主体的良好感受。也因此，受教育者也有可能独立于社会，即不承担任何具体社会职责。一个遗世独立的人，一个抛弃家国观念的人，一个百无一用的人，一个遭到全世界遗弃的人，也可能拥有一个有价值的、幸福的自我世界，对不对？

造就工具的教育是加法，因为工具总是越好越好的，所以其教育内容一定越来越多，教育要求一定越来越高。它必然发展到这样一个程度，即实施教育者和接受教育者相对立——这是生命本能对外来约束的自然反抗，受教者之间相对立——这是工具之间争取存在资格的矛盾斗争。这是无法避免的。所谓厌学，实在是不得不然。

成就自我的教育不一定是加法，实际上它的本质应该是减法。不管教育直接内容复杂或者不复杂，它的最终指向都是帮助受教者透过种种物种种事，看见世界的本质，看见真实的自己——只有这一点。看到了这一点后，这个人或者放白鹿于青崖，或者与天地人相斗争，他都是单纯的和快乐的。这种教育必然导向这样的局面，即实施教育者和接受教育者成为生命意义探索路上相互提携帮助的朋友，受教者之间都成为这样的朋友。学而不厌，实在是自然已极。

造就工具的教育，培养出来的最优秀的人会实现很大的社会成就，占据很高的社会地位，然而他也许会在一人静处时感到惶惑，只觉得人生皆苦，全无意义。

成就自我的教育，培养出来的最优秀的人无论如何境遇下都能怡然自得，做自己世界的主人。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孔子，遗世不用的荷蓧丈人，住在桶里像狗一样活着的第欧根尼，要让一切人间的王都低下高贵头颅的耶稣，都是这样的人。得失顺逆不计，举世非誉不计，全形粉身不计，人生皆乐，物我谐一。

当然，上述两种教育并非一定对立。我们既无法想象全社会都是作为工具的锤子，而没有拿锤子的人；也无法想象全社会都挥塵清谈，不事耕织。实际上，任何工具教育里都不可避免地内涵着智慧发展因素，从而和成就自我相通；任何成就自我的教育也不能和生活实际相隔离而架空进行，必然要识物理明人事。这充分表明，这两种教育有可能合理结合。可惜的是，我们目前所见的教育大多颇有偏废，也因此引得大家呶呶不已。

我个人觉得，庄子说的“内圣外王”大可以引来做这种比较理想的教育的旗帜，要寻一个形象代言人的话，王阳明大概可以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