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

表哥是一个非常温暖美好的词汇，表哥表妹能勾起人们许多温暖的回忆。

    表哥在我记忆中最清晰的，是这样的场景：他骑着高大的28寸的大自行车，我坐在后面，劈开腿坐的，两只脚悬空，两只手紧紧地抓住书报夹，他的青春的后背对着我的鼻子，他的的确良衬衫的下摆有时会飘起，黑色的坐垫下的弹簧，有时会发出刺耳的声音，仿佛要碰到我的手背。

那个暑假的一天，表哥来看望我的妈妈，临回去的时候，在我热切的要求下，我妈同意让他带我去我渴盼已久的大姨家，大姨家距离我家几十里路，在那时也算得上路途遥远，我还一次都没有去过呢。于是，我坐上了那辆大自行车开始了一段长途的跋涉。

在乡间路上，自行车沙沙的向前，时不时有一两块石头挡在路上，表哥躲避不及，自行车就蹦跳起来了，后面的我就一声尖叫，屁股上一阵刺痛。有时他巧妙的避让开石头，自行车就走起了s型，激起我一阵欢呼。

大姨家是没去过，但每年寒暑假，我们都会在外婆家相聚，表哥是众表兄妹中最年长的，最稳重，真能干，最像大哥哥的样子。他是最值得信赖的，也是我们最依赖的，跟表哥在一起，我觉得特别放松，特别开心。

接着是一段上坡，表哥扭头提醒我，抓紧啦！他开始冲刺，他的屁股离开了坐垫，他躬着身子，几乎站在脚蹬上，他的身体左右摆动，自行车走着巨大的s形，从路的左侧，斜过去抵达路的右侧，再回到路的左侧，就这样，表哥气喘如牛，拒绝了我一次一次要下来走的请求，用湿透后背的汗水把我带到了坡顶。

最惊险的是穿行过大片大片的稻田。八月的田野早稻收割后，晚稻刚刚插秧，稻田里秧苗刚刚从东倒西歪中清醒过来，彼此之间还有些疏离，在渐渐清晰沉静的的水田里顾影自怜，映照着自己的单薄的身影。田埂小路，最多一尺来宽，两边是绿草，几乎要手牵手。看着天色渐暮，表哥为了抄近路，就带我冲进了这阡陌。

瘦小的我，在长时间的与金属书报架亲密接触的过程中，屁股感受到了连绵不断的刺痛，在快速前行中，我的身体不断发生细小的位移，于是，我会以双手为支点，小心翼翼地做一些微小的调整，来消除臀部和腰部的酸痛，表哥在奋力蹬踏的时候，细心地接收到这些信号，不时扭头提醒：别乱动，别乱动，再动我们就掉到水田里去了！

哈哈，那样的情景，是不可想象的。四脚八叉，连人带车，掉进那水田之中，就是掉进一片淤泥之中，那时的我没有想着受伤的伤痛和危险，那种被泥浆涂抹全身的狼狈难堪，却是我不能忍受的。于是我屏住了呼吸，不敢有丝毫的动弹，把身体和腰肢到屁股，到双脚，来了个全面的僵化。危急时刻甚至闭上了眼睛，但感觉时间是那么漫长，有夏天傍晚阵阵暑热，有水田的泥土的气息，青草的清香，有表哥热腾腾的气息和粗重的喘息，还有，亲切而嘈杂的蛙鸣……突然，我的身体迅速向前，重心不稳，耳畔，风儿发出劈劈波波的声音，表哥的的确凉衬衫飘起，几乎蒙住了我的脸，啊，一个长长的陡坡，把我们从田埂小路，送回到了机耕路上，亲爱的大姨家，就在那绚丽晚霞的地方！

再一次对表哥有深刻印象是几年后，我五年级了。依然是那辆高大的28寸自行车，不过我没有坐上车后座，那车前横梁上安放的小椅里坐着他年幼的儿子。他在暮色中跨上车，向远处骑去，他的后背分明苍老了，那个身影变得单薄，可分明又是那么执拗。

表哥结了婚，做了父亲，可是，因为新婚的表嫂患上了绝症，几年来他一直奔波在救治表嫂的汹涌的坎坷之中，年幼的孩子没有吃过一口母乳，苍白的小脸和表嫂就是一个模子，惹人疼惜。表哥不离不弃，苦苦支撑，不知不觉间整个人都变了样。

我和母亲站在老屋门前，目送着表哥的背影融入到渐渐浓郁的暮色之中，母亲挤出笑意挥手告别，我们都懂表哥他人生的苦味。那一瞬间，明朗的表哥永远消失，忧伤就像雾霭缀满了我的心头。2019/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