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政山西
洪武七年五月底,祖阐、克勤一行僧人外交团,飘泊海外整整两年,历尽千辛万苦,最终顺利完成出使日本的任务。明太祖朱元璋尤其对无逸克勤睿智果敢的办事风格深为赞许,龙心大悦,不但对他进行了赏赐,并且还传旨令克勤的父亲即时为其还俗,恢复俗家姓名华克勤,以为朝廷效力。一时间,京城里都在传说着这位杭州僧人赴日的壮举。
现在,克勤变成了华克勤。想想自己在异国他乡两年多,音讯不通,生死不明,家里的亲人肯定还在惦记着自己的安危。于是,他向皇帝说明了原委,希望能恩准自己回乡探亲,皇帝当即准奏。
此时的克勤圣眷正隆,誉满京城。听说他即将离京回乡省亲,朝中士大夫相约为其饯行,赋诗以送。众人公推大学士宋濂作序,于是便有《送无逸勤公出使还乡省亲序》,力赞其出使日本期间“言论慷慨,已足落倭奴之胆”,“若使施之有政,大纲小纪粲然有序,他日将与皋夔、稷呙比肩”,其果敢干练的办事能力如果用于治国治世,必将成为一代能臣干吏,造福一方。宋濂还特别提到了圣旨中要华克勤之父为其还俗的事情,“无逸尊公,秪奉玺书,当诲之以父子君臣之懿”,接到圣旨之后,您的父亲将会把还俗之后的君臣父子之道传授于您。
转眼到了第二年,也就是洪武八年(1375)的三月,吏部成立考功监(设令一人,丞两人),专门负责官员的业绩考核。当年六月,其中一位考功监丞外调到河南当布政使,诏以华克勤补任。对于这件事,明代管时敏有《灵鹫僧勤无逸奉使日本回授官闻欲见举寄之》送给克勤,中有“贾岛文章终释褐,曹溪弟子孰传衣,白云出岫无心处,老我沧江理钓矶”之句,赞其为僧为俗,为民为官,不求无求,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在朝为官期间,华克勤没有忘记自己曾经的师门杭州集庆教寺,屡次请大学士宋濂为自己的师父原璞法师撰写塔铭,直到后来出为山西布政使要离开金陵时,他还再次向宋濂提起这事。后来,他的师兄一印将原璞法师的著论结集成书请宋濂作序时,宋濂立马提笔写就了《杭州集庆教寺原璞法师璋公圆冢碑铭》。在这篇洋洋洒洒近两千字的文章中,宋濂首先回顾了克勤的多次恳请叮嘱,历数其师住持栖真、旌德、集庆三寺弘扬天台之学以及协助在金陵天界寺成立善世院的经过。其后如惺作《大明高僧传》,有“原璞法师士璋”传,其文就摘自宋濂的这篇碑铭。
洪武九年(1376)六月,华克勤到吏部考功监走马上任,因为工作出色,很快在两个月后就升任考功监令。到了九月底,又由考功监令调任山西布政使,开始了他人生的又一次大的转折。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他“开挂”般地完成了由考功监丞(六品)、考功监令(五品)到布政使(从二品)的“三级跳”,成为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简直就是“坐火箭”了。
在《山西通志》的记载里,华克勤是山西“左布政使”,关于这个问题,有必要做一个澄清。明初设官,省一级最早是沿袭元朝的行省制度,省长叫参政。到了洪武九年六月,才改为承宣布政使司,设布政使(省长)一人,下有左右参政(副省长)二人。布政使分左、右,是洪武十四年才开始的,相当于有两个省长,而且并不明确规定谁正谁副,但左布政使管着大印,被认为是最有实权的。从时间上来看,华克勤当时被任命的是山西布政使没错,而且在朱元璋给他的谕旨中,均以“山西布政使华克勤”称之。《山西通志》是清朝编的,所以才会以这个官职的最后名称来称呼他。
现在来看看他要去履职的山西省。洪武初,山西大同府与北边的蒙古元朝残余势力接壤,处在战争的前沿,雁门关外,蒙古骑兵不时南下。山西内部也并不稳定,如山西太原府,元朝宗室的四大王从洪武三年开始就纠集几百人啸聚山林,明军多年征剿都没有成功。
虽然在此之前,明朝已经对蒙元进行过第二次北伐,但并没有取得成效,山西这个地方仍旧时时处在蒙元的威胁之下。前几任山西省长都是前脚走后脚来,走马灯似的轮换,没人能待在这里超过两年。朱元璋在这个时候派华克勤前往山西,真可谓是对他寄予厚望,而对华克勤来说,这是一个机遇,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于是,刚刚于六月(就是华克勤当上考功监丞的那个月)才成立的山西承宣布政使司,迎来了华克勤这位首任布政使。说他是首任是有根据的,在《山西通志》的明代“职官”里,华克勤排在第一位。

兴冲冲地来到山西的华克勤,很快就发现山西的吏治非常复杂。自洪武二年四月山西建行省以来,七年间换了10次省长,在省长位置上干得最长的是两年,最短的两位只干了一个月。上有军民关系要处理,下有庸官恶吏要整治,太原府繁峙县主簿虞文采就曾向朱元璋举报“山西行省并按察司官吏事多不法”。官场之乱,远远超出自己的想像。
攘外必先安内,华克勤先从治官吏下手。对于那些虚报、伪造帐目欺瞒上官的文书、主簿,将其事向朝廷奏报,朝廷派纪检部门进行考察,果然都是有前科的,着令发配到边卫屯所进行劳动改造。看他们改造得差不多了,华克勤又怜惜乱世之中人才难得,把他们召回来重新工作。对那些旧疾复发者,则按律惩治,决不姑息。各级官吏,如有巧取豪夺、贪赃枉法、欺压百姓的,也一一禀明朝廷定罪。
“相思何处异云泥,石上猿声马上鸡,今夜煮茶泉畔梦,随风直到太行西”,这首《寄勤无逸》是灵隐寺住持守仁一初所写,以表达对远在山西的克勤的故人之思。在山西为官期间,克勤并没有忘记自己曾经的僧人身份,时常和僧中道友鸿雁频传,讨论佛法修行。佛门广大,以慈悲为怀,对于朝廷真要是下旨诛杀的那些罪大恶极者,他又于心不忍,背地里采用“拖”字诀,想着给这些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对于这种纠结,在朱元璋给他的谕旨里有比较详细的记述。
洪武十年(1377)的五月、六月,朱元璋两次催促他将名单中的恶吏“于市曹中典刑,毋得犹豫不决”。同时再次提醒他,作为山西承宣布政司的长官,顾名思义,你的责任就是要“承”朕命,“宣”教化、“布”威德。你要把“宣”和“布”这两件事做好,对于善良之辈要悉心教化,而对于欺虐老百姓的怙恶不改之徒,就应该象佛菩萨一样,现大威德金刚之相以惩治之,决不能手软。
惩治了一批贪官污吏之后,山西的吏治逐渐好转,社会政治局面也得到了控制,赢得了民心。
明初各省实行的是行政、司法和军事三权分立的制度。边患未定,当然以军事为主。为了搞好与军队的关系,华克勤极力为戍边士兵谋取福利。
当时,驻守山西大同蔚州(今河北省蔚县)、朔州等地明军士兵的战衣战袍,都是统一摊派给当地老百姓去缝制,结果交回来之后,有的长,有的短,有的太宽大,有的又太小,只好又退回去重做。一来二去,不但费时费力,而且影响到军队的战备。
华克勤于洪武十二年(1379)三月向朝廷奏明这种情况,“大同、蔚、朔诸州岁造军士战袄,俱令民间缝制散给,军士长短不称,往往又令改制,徒费工力”。他向皇帝提出建议,“乞令每衣一件定所用布缕等物若干,给军士自制为便”。就是做一件战衣要多少面料,定出一个标准来,把原料分发给士兵,由他们自己去缝制,就能很好地解决尺寸不合的问题。朱元璋当即依言批准了他的奏折,还下旨把这个办法推广到陕西、北平、辽东等抗元前线。
对于在太原静乐岢岚山中聚众作乱的元四大王等匪众,华克勤认为,其党徒大部分都是附近乡民,有些还是被胁迫的老百姓,如果强攻,势必令对方负隅顽抗,徒增人命伤亡,同时也会伤及无辜。如果采取坚避清野的方针,时间越长,思乡思家之情越来越浓烈的追随者数量自然就会不断减少,可以达到不攻自破的目的。事实证明他是对的,洪武二十一年,党徒星散的四大王最终成了光杆司令,只好出山投降。
洪武十四年(1381),已经六十岁的华克勤从山西布政使的位置上致仕,接替他职位的,是之前在考功监的同事赵信。
对于华克勤这个人的评价,当时有人攻击他以僧人还俗出仕,被朱元璋“拔擢至大官,时时寄以耳目,由是其徒横甚,谗毁大臣”,现代也有人将其归为朱元璋的特务组织中的一员。关于这种说法,笔者以为跟华克勤的工作有关,他的第一份工作在吏部(国家人事部)考功监,官员的升迁贬谪,都必须过考功监的复核审查。比如说,一名武将要封候,他需要把打个报告到兵部,兵部盖了章转到吏部,吏部考功监拿着他的报告和材料进行验证,不清楚的地方还要找他的上司、同事、乡邻乃至七大姑八大姨去了解核实情况,这也许就是被骂成特务的主要原因吧。而在山西的任上,作为一省之长,考查下级官吏并上报朝廷,那原是他的本份,就更不存在特务之说。
对于他主政山西整整五年期间的功过是非,清朝编写的《山西通志》用了“有政声,屡蒙勅奖谕”这八个字,说他在当地深得民心,颇有官声,多次被朝廷下旨褒奖,这应该是比较客观公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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