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随着一声咆哮式的“你不滚我滚”，王惠用脚踢开门口的玻璃碎片，顺手在玄关处以极快的速度拿了一串钥匙，推门而出，直奔地下车库，启动发动机，两脚油门，在门口保安疑惑的眼神中冲出小区，消失在茫茫雨夜中......
五月的风里带着雨的潮湿，凌晨的夜色更显独行者的凄凉。
王惠和相恋了五年的男友林源结婚了，大学毕业的那一天，她们刚刚领好热乎乎的毕业证，第二天一大早，来不及带上喜糖，就兴冲冲地走进了民政局，填好表格，听好婚前健康课程，结婚证上盖上钢印的那一刹那，她们就成为合法夫妻了。
走出民政局，并不高大的林源抱着细瘦的王惠原地转了好几个圈，他红着眼看着王惠，兴奋地说：“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你家了。”
高二暑假补课期间，王惠听班上同学说每年高三都有一些插班生名额，有些是生活在外地但户籍在我们县上的，有些是其他县城的优秀生慕名前来的，还有一些是乡镇高中走后门进来的，对于这些闲言碎语，王惠向来很少关注，但当她听到有外地学生回户籍所在地参加高考的时候，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身影。
一周前，王惠从镇上的老家坐着大巴士来学校补课的时候，坐在他旁边的那位身着球衣的男同学格外引人注目。她们年纪差不多大，他那白色的运动鞋清洗得一尘不染，这跟车上诸多灰头土脸的同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山路曲折蜿蜒，引领着乡里的人们抵达了远方。王惠和球衣男孩都在白塔中学站下了车。当她穿过站台，正要向校门走去的时候，却从身后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同学，请问一下白塔高中是从这边走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王惠看到了不远处的白塔实验小学。
“不是的，那是小学，高中部要从反方向走。”王惠用余光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生，一粒粒晶莹的汗珠正挂在一簇簇黑亮的发梢上。
“跟我一起吧！我正好去高中”，王惠接着说。
就这样，一路上坐在一起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的两个人居然因为同一个目的地走在了一起。
几句闲聊中，王惠知道了他老家和王惠家是临村，他是生活在西安的本地人，他的名字叫林源。
之后的一周里，所有的同学都埋头复习，俨然一幅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状态。若不是同学提及，王惠或许早就忘记了这个校园里，还有一个叫林源的人存在。
很快，重新分了班，换了新教室，多了几位新同学，真正的高三终于到来了。
无巧不成书，就在王惠第一天刚要走进新班级的时候，却在门口碰到了林源。
“你也在三（2）班啊，太巧了”，两人不约而同地说了同样的话。
02
车子继续飞驰在黑色的夜幕中，尽管刷雨器拼命地左右摇摆着，挡风玻璃上依然飘洒着零星的雨滴，她们连同王惠眼角的泪滴一起，在无人的深夜里肆意地流淌着。
她们的相识，源于盛夏时的一个照面，那时情窦初开的她早已认定了她们相遇，一定是天意，之后有林源的每一个日子，都变得生动了起来。
走过紧张的高三，一起在题海中奋战。品学兼优的她们从来不担心能否考上大学，而是希望两人都能在同一个城市上同一所大学。
天遂人愿，自从她们相识，一切都顺风顺水，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她们相约，如果真的大学四年能在一起，大学一毕业就结婚。因此当她们双双预估完成绩时，激动地一晚上没有睡觉。
六月初的夜幕，繁星闪耀，她们背靠背坐在操场的乒乓球案子上仰望星空，之后又一起去爬山，夜登紫微山，将整座小城尽收眼底。前半夜还有一些燥热，后半夜便多了几丝清凉。她们望着闪烁的繁星许愿，也对着山脚下的312国道呐喊。
多么美好的夜晚！
王惠开着车绕着小区转了好几个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半夜三更不管逃去谁家，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诺大的都市，除了她和林源的那个家，她找不到任何家以外的去处。
手机铃声不断响起，曾经让她一看到就欣喜万分的手机号码此刻却令她厌恶。关机，打开车门，冲入路边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包烟吧！
王惠捋了捋挂在头发上的水滴，顺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一排排的烟就摆在眼前，她却犹豫了老半天。是啊！怎能不犹豫呢？自己生活在无烟的世界里，父亲不抽烟，林源也不抽烟，自己从未碰过烟，而自己偏偏在此刻来买烟。
“一包上海，一个打火机！”
“11块。”老板娘歪着脑袋、打着哈欠、没有表情地将一包烟和一个红色打火机扔在玻璃柜台上。
王惠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抓起烟和打火机塞进外衣口袋里，飞快逃进了车里。
雨一直下，一路向前，车子停靠在了远香湖边的治安亭旁。晚风吹拂着湖面，雨水在和树谈心。治安亭外的警灯，红蓝交替，闪耀夺目，让寂静的夜多了几分热闹。
锁好车窗，调好座椅，半躺下来，拿出刚买的那包香烟，顺着金色丝线，塑料外壳被轻轻脱下，露出金色的外盒，冰凉中夹杂着一丝清香。
不知是因为这股清香，还是由于后半夜的困顿，烟的纸盒还未来得及打开，眼皮子就开始纠缠在了一起。半醒半寐中，林源的脸庞又一次浮现。
03
“别让你那男同学老往咱家跑，学生时代，好好学习才是王道。再说，以后毕业了能不能在一个地方工作还很难说。”每年寒假一回家，父亲就先给王惠敲警钟。
人生际遇真是妙不可言，都说所有的相遇都是冥冥之中都久别重逢，认识林源之后，王惠的人生仿佛抵达了巅峰。
西北大学的校园里，又多了两位出双入对的小情侣。外语系的才子与中文系的佳人，他们一起上公共课，一起参加院系社团，一起备战各种大考，连上天仿佛都在暗中帮助他们，号称为国@考的公@务@员考试竟被王惠以笔试全市第一的战绩拿下。
理所当然地，王惠终于成为了作为小学教师的父亲眼中最理想的样子。名校毕业，考试学霸，体@制内的公@务@员，虽然刚参加工作要下乡做一年村官，但这完全不会遮盖“公@务@员”这三个字的光芒。
林源的运气稍微差了一些，公@务@员笔试一分之差，阴差阳错地成了一个欧洲企业的驻陕销售。
领结婚证那天，她们一边为五年的爱情长跑终于走进了婚姻的殿堂而感到欣喜，另一方面，她们也为即将到来的两地分居而感到担忧。下乡一年，不算太长，但依旧充满挑战。
往后的一年多，她们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付出了所有的激情，王惠因给村里的孤寡老师建立了公共食堂而被评为先进个人，还记了个三等功。林源因口语出众，沟通组织能力强，被派去瑞典总部培训一个月。
虽然一两周才见一次面，但工作带来的成就感足以填补偶尔的空虚。
她俩谁也没有想到，新生命的到来完全会改变她们的生活方式。
“你来西安吧，我要照顾你，我们不要再分开了！”得知将要做爸爸的林源果断地说，容不得半点犹豫。
在一次次组织关系调动无果之后，王惠休完产假就选择了裸辞。离开了热爱的乡村，离开了喜欢的工作，开启了都市全职妈妈的新生活。
04
乖巧可爱的女儿，体贴上进的爱人，衣食无忧的日常，闲暇之余，还能发展自己的朗读爱好，生活看上去多么和谐美好啊！殊不知三年的全职妈妈生涯中，隐约的婆媳矛盾，偶尔的夫妻意见不合或者争执，这些生活中无处不在鸡毛蒜皮也在一点点地消耗着王惠的耐力。
二十七年以来她从未像今天一样放肆过，前十七年她是父亲的乖女儿，她为父亲脸上骄傲的笑容而活着。遇见林源的十年间，她为爱情和小家庭而活着，林源的节节攀升和孩子的健康快乐就是她活着的意义。
摔碎的玻璃杯，连它自己都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就被前一秒还打算趁孩子睡着之后看一部电影的女主人给葬送了性命，那些碎片，如果可以用自己的粉身碎骨换取女主人情绪的宣泄，或许就碎得有意义。
伴随着咚咚咚的声音，一位身穿警服的人正站在车窗旁示意她离开。王惠猛地从驾驶座上弹起，放在肚子上的烟盒随之滑落，她有些害怕，匆忙发动车子，边让自己清醒边缓慢离去。
是呀，半夜三更我为什么会独坐在这里？我和林源不是打算看《受益人》吗？他建议我不要花太多时间在小区公益朗读活动上是担心我时间不够用吗？我摔了杯子还让他滚他为什么一言不发？刚才下雨了吗？......一系列的为什么在王惠脑海中回荡着，但似乎没有一个问题是大到可以让她离家出走的。
跟着心的方向前行，不远处就是家。值夜班的小区保安放下手机看了王惠一眼，她随手把那包还未打开的香烟送给了他。
初夏的小区，在雨水的冲刷下带着一股泥土的清香。微风徐徐吹动着树叶，一栋栋楼房在路灯的照耀下仿佛穿了层层金缕衣，偶尔亮着的几盏灯前，似乎聚集了空气中所有的水汽，有些晶莹，又有些朦胧。
刚刚上楼还未来得及拿出钥匙，门开了，林源用责怪地语气说：“半夜三更你跑到哪里去了？你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吗？”
王惠一言不发，看也不看他一眼。还没等脚跨进门，就被他紧紧抱住。
“遇见了我，你就别想逃”，他轻抚着她的长发，对着她的耳朵吹着气说，“如果真的想和大自然谈心，也一定要带上我噢！”
听他这样说，王惠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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