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轻点,走走。”女孩挽着男孩的手臂,蹑手蹑脚地踏上了二楼。
二楼跟一楼一样到处堆积着破烂的杂物,方形的大窗户只剩窗框,夜风呼呼往里灌。对面是一排灰白色的铁皮档案柜,像一排竖立起来的棺材。
“等等。”男孩压低了嗓音,指了指左边,“你看那是谁啊?”
女孩的手臂猛然收紧,往男孩身后缩了缩,“那是……好像是刘懿然?”
男孩猫腰向前望去,“还真是她,她在干嘛呢?”
两人松了口气,男孩稍稍提高了声量,“刘懿然,你不找地方躲起来,站在那儿干嘛?一会儿要是第一个被找到,今晚的夜宵可得你请。”
刘懿然没有答话,面对墙壁偏着头,手臂缓慢地上下摆动。
女孩拉着男孩朝右边挪了挪,想看清楚刘懿然在干什么。刚挪了两三步,一道阴冷的白光闪过,原来墙上挂着一面镜子,里面是一张笑容凝固的苍白脸颊。
“她在……梳头?”男孩不由地后退了一步,“她有病吧?”
女孩双手捂住嘴,半个身子躲在了男孩后面,身体瑟瑟发抖。
突然,刘懿然扭头看向女孩,笑容丝毫未变,犹如戴着一张惨白的面具,她的手臂机械地上下滑动着,宛若音乐盒上舞姿固定的小人。
“啊!”一声惨叫撕裂了宁静的黑夜。
1
保平街道派出所办公室里,民警刘武倒了两杯热开水,递给坐在铁沙发上的一对中年夫妇,“张先生,姜女士,你们先回去吧。您儿子说不定只是出去散心了,没准儿现在都回家了。”
张云峰两手抓着膝盖,挺直腰杆,“警察同志,小柯每晚都会打电话给我们,昨天没打,我本来也以为他是有事儿耽搁了,但今早小柯妈又连打了好几个,都是关机。”
“我们今早去他学校,辅导员说他昨晚就夜不归宿,系里的同学都在帮忙联系他。这肯定不正常,肯定出事儿了。”
姜媛连忙点头道:“小柯是个懂事的孩子,就算他要出去散心,也会提前跟我们打个招呼,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
“这……”刘武挠了挠后脑勺,“你们刚才说,张柯的舍友证实,他是昨天下午快六点时离开学校的,那么到现在为止才15个小时,还不能立案。”
“警察同志,万一小柯遇见坏人了怎么办?说不定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已经……”姜媛越说越激动,两眼包起泪花。
“唉唉……”刘武赶忙安慰道,“您别急,年轻人难免一时冲动,他又是个男孩子,应该没什么大碍,顶多就是跟别人打了架,脸上挂了彩,不好意思回家里和学校。”
张云峰笃定地摇了摇头,“小柯的社交关系简单,而且最近拿到了保研资格,跟女朋友的感情也很稳定,他没有任何理由不跟家里联系。”
刘武一时语塞,眼珠子转来转去思考对策。
“刘哥,麻烦过来一下!”民警王萌在门口招了下手。
“这就来!”刘武声音洪亮,赔着笑脸跟张云峰和姜媛道歉。
出了办公室,刘武舒了一口气,迎面撞上王萌的严肃脸,“刘哥,接到报警,保平街四段东面巷子里发现血迹。”
2
巷子口已经用黄白相间的警戒线封锁起来。钱琨亮了下证件,右手一挥,尹苏黎、叶庄和陈宸紧跟着进了现场。
近几天钱琨心情大好,接到报案让他更加振奋。一周前,琼湖景区溺亡案的从犯萧素在刑侦支队和她亲友的规劝下,终于决定回国自首。
钱琨扫了一眼围在一堵墙壁两侧的民警,目光停在年纪稍大的民警身上,“我是刑侦支队长钱琨,这里什么情况?”
“钱队您好,今早大概九点半,我们接到报案,这个巷子里发现血迹。我们赶来后没有发现伤者,只有墙壁上这一团血迹。”刘武指了指血迹的位置。
钱琨和尹苏黎并肩而站,齐齐望向那团干涸的血迹,血迹的位置距离地面大概一米八左右,血量不大,没有呈现喷溅状。
“这是报案人齐叔。”刘武将一个瘦高的中年人领到钱琨面前。
钱琨瞄了一眼,这个齐叔衣着破旧,头发上也落满灰尘,人倒是精神矍铄,“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团血迹的?”
齐叔鼓着眼答道:“我经常在这一带捡废品,今早九点多,我来这个巷子碰运气,结果就发现了墙上的血迹。我第一次碰见这种事,赶紧报了警。”
“这附近住户少,更别提宠物,是人的血迹错不了。”刘武解释道,“而且今早还发生了一件事,一对夫妇报案称儿子失踪了,没多久这里就发现血迹,我怕是有什么联系。”
刘武做了五年民警,多次协助办案,两件事发生的时间如此接近,令他警觉起来,“失踪的人名叫张柯,是和州大学的学生,他们学校就在南面的琼华路上,离这儿不远。我觉得,有必要将血迹的DNA跟那对中年夫妇的DNA做比对。”
钱琨赞许地点点头,摸出一支烟递给刘武,“辛苦了,下面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刑侦支队会议室里,钱琨一边翻阅手上的报告,一边叙述案情:“墙壁上的血迹属于张柯,根据血迹的形状、血量和位置来看,张柯很可能是撞伤了头部,然后被带离现场。”
他吐出最后一口烟圈,眼皮一抬,“黎子和叶子去跟张云峰夫妇做笔录,我跟宸子去查和州大学附近的监控录像,可惜巷子那边没监控探头。”
出了会议室,尹苏黎和叶庄回了办公室。刚一进门,一个中年女人扑了上来,尹苏黎一愣,下意识地扶助了中年女人的手臂。
“警察同志,是不是小柯出什么事情了啊?”姜媛攀住尹苏黎,似乎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这个……”尹苏黎有些手足无措,皱着眉望向叶庄。
“您先起来吧。”叶庄把姜媛的手从尹苏黎身上扒拉开,“您儿子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但他确实被人带走了,为了尽快找到他,我们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好好……”姜媛点头如捣蒜,用手背揩了下眼角。
越过姜媛,尹苏黎看见张云峰杵在办公桌前,两眼发直,右手拳头有节奏地敲击着左手掌心。
“您是张柯的父亲吧?您是不是想到什么了?”尹苏黎走过去问道。
张云峰略微沉吟了下,“我想不通为什么小柯会成为歹徒的目标,我跟他妈妈都是国企的普通员工,生活圈子和社会关系都比较固定,小柯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在和州本地念的,他常往来的朋友我们也都认识,可以说,我们一家从来没跟谁结过仇。”
“现在的年轻人哪会事事都跟家里说,说不定他在外面跟别人结了怨,没跟你们说吧。”叶庄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我知道那孩子,这可能性不大。”张云峰目光垂落,眉宇纠结高耸。
“我明白您的意思。”尹苏黎道,“你们不是大富大贵的人,绑架勒索说不通,你们的社会生活简单,寻仇也说不过去。但这两种情况确实也可能发生,刚才小叶说得也有道理,所以,我建议您从现在起注意接听电话。”
“啊!接听电话是什么意思?你们认为……小柯是被绑架了?”姜媛上气不接下气道。张云峰一声不吭地走过去,抚了抚她的背。
尹苏黎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歹徒带走张柯肯定是有企图的,不然当场就下狠手了。要么是有仇,带走了折磨虐待,要么就是有其他意图,很可能会跟你们联系。”
“那……那要是前一种……那……小柯”眼见姜媛的眼泪又要涌出来,张云峰赶忙安慰道:“你别急,小柯要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肯定会跟我说,所以前一种可能性不大。”
张云峰的沉着冷静让尹苏黎松了口气,紧接着,他又让张云峰陈述了一遍张柯失踪前后发生的事情,但跟刘武说得一样,没有线索可查。
正当尹苏黎陷入思考,钱琨带着陈宸走了进来,“我们在和州大学门口的监控上看见张柯和一个女孩子一起离开学校,那个女孩大约在昨天下午五点五十分到达校门口,十分钟后,张柯走出来,两人一起往保平街走去。”
话音落,陈宸递给张云峰一张监控截图,“麻烦您看下,这个女孩子你们是否认识?”
姜媛也凑了上来,老两口儿仔细辨认着图片上的人。过了半晌,姜媛猛吸一口气,“这姑娘虽然戴着帽子和口罩,但我瞧着像思琪。”
“思琪?是谁?”叶庄忙问道。
“是我儿子的女朋友,她这又是帽子又是口罩的,莫非……是她绑走了我儿子吗?”姜媛瞪大了眼睛,嘴巴一张一合却吐不出一个字。
“这太奇怪了,他们两处得好好的,思琪绑走小柯做什么?”张云峰也一脸迷惑。
“你们先别胡思乱想了。”钱琨双手插袋走到几人中间,“黎子你们去一趟他女朋友家,问问那天的情况,宸子去和州大学调查下张柯的人际交往情况。当然咱们也不能排除是绑匪的可能性,我陪张先生在这儿等电话。”
3
“没想到啊,张柯的女朋友竟然是本市有名的地产商人方树君的女儿,看来这小子是摊上事儿了。”走进铂爵公馆后,叶庄两眼放光,扭着脖子东张西望。
铂爵公馆是和州市最顶级的楼盘,依山面水,几栋洋楼呈弧形拥抱琼湖,背靠苍翠的大月山。
尹苏黎按响了方家的门铃,不一会儿,沉重的防盗门打开了,一个中年女人探出头来,上下打量着尹苏黎,“请问,你们找哪位?”
“您好,我们是刑侦支队的,这是我的工作证件。”尹苏黎一边出示证件,一边道:“我们这次来是想找方思琪小姐了解一些情况。”
“哦?”中年女人将门完全打开,“了解什么情况呢?我家小姐最近身体不好,一直在休息。”
“张柯您认识吗?”
“认识啊,我家小姐的男朋友就叫张柯。”
“他失踪了。我们调查得知,他失踪前最后见的人就是方思琪小姐。”
中年女人愣了下,结结巴巴道:“这……这……那你们先进来吧,我去跟太太说一声。”
中年女人穿着围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脑后挽了个鼓鼓的发髻,看样子是方家的佣人。见她有些紧张,叶庄笑道:“哟,这房子可真气派。对了,怎么称呼您?”
“我叫刘雁,你们叫我刘姐就行了。”刘雁引着两人在客厅坐下,转身上了二楼。
“小叶,有没有觉得这房子有点怪?”尹苏黎问道。
“怪?”叶庄环视一周,眼里塞满了各种看起来昂贵无比的装饰品,“哪里怪了?”
尹苏黎没有答话,她只得又细细看了一遍屋里所有的陈设。
“等等!”叶庄站起身来,盯着玄关处的那面墙,“墙上那幅画跟周围的装饰不太搭。”说完,她走了过去,用手摩挲起画框。
“画框挂得挺松,总觉得后面有什么。”她蹲下身子,小心翼翼抬起画框,“是镜子!”
“嗯,你看,这房间里虽然有很多装饰品,但没有一件光亮可鉴。”尹苏黎环视一周,见洗手间的门没关,快步走了过去,“果然,连洗手间的镜子都被遮住了。”
楼上传来了“嗒嗒”的脚步声,两人迅速坐回原位。
一个穿淡紫色家居服的女人走了下来,棕色的长卷发披散在肩头,蜡黄瘦削的脸上化着淡妆,眼珠子却像蒙上了灰尘。
“这是我家太太,这是刑侦支队的两位警官。”跟在后面的刘雁相互介绍着。
“刘姐,倒水。”女人自顾自坐下,顺手拾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
叶庄打开了记录本,“方太太……”
“我叫倪娜。听说你们找思琪?”倪娜靠在沙发上,慢慢吐出烟雾。
“是的,她的男朋友张柯失踪了,她是见到张柯的最后一个人,所以我们想问问情况。”
刘雁端着托盘走了过来,依次在尹苏黎和叶庄面前放了茶水。
“可能不太方便。”倪娜的声音有些沙哑。
“为什么?是病了吗?”叶庄顿了下,“恕我直言,我发现您家里的镜子都被遮住了,是跟您女儿有关吗?”
倪娜低下头,闷声不响地抽着烟。
刘雁一声叹息,在另一侧坐下,“是病了,病得不轻。”
“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月前的事吧,小姐生日的头一天,带着我女儿懿然跟几个朋友出去玩,小张也一起去的。那天晚上九点多,我们接到警察的电话……”
刘雁忽然哽咽了,声音时断时续,“我女儿……她……她意外坠楼死了。”说着,她的眼泪涌了出来,不断抽泣着,“那天晚饭时还打电话跟我说,九点前就会回家,怎么就……就……”
叶庄连忙从抽纸盒里抽出几张面巾纸递过去,刘雁接过面巾纸捂住脸,闷声哭起来。
叶庄和尹苏黎对视一眼,后者轻轻摇了摇头,示意等等看。
过了一会儿,刘雁逐渐平静下来,鼻尖红得像樱桃,“回来后,回来后小姐跟疯了一样,说镜子里有人,说懿然出事之前就在照镜子。”
“照镜子?在哪里照镜子?”尹苏黎不由地身体前倾。
“北边小树林里一栋废弃的办公楼,他们在里面玩什么游戏,后来就出事了。”刘雁的眼眶又红了,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怕刘雁情绪崩溃,叶庄拿出了监控视频截图转移她的注意力,指着上面的人道:“刘姐,麻烦你看看,这个女孩子是不是方小姐?”
刘雁接过图片,看了许久,起身走到倪娜身侧,弯腰向她展示图片,“太太,这个女孩子戴着帽子和口罩,虽说身形挺像,但实在没法确认。”
倪娜抬了抬眼皮,“嗯,确实看不出来。”
刘雁回到座位,将图片递还给叶庄,“警官,不知道这照片是什么时候拍到的?”
“昨天下午六点左右。”
“那就不可能了。”刘雁明显松了口气,“我家小姐病了一个月了,连房门都很少出。”
“我们可以跟方小姐聊聊吗?”尹苏黎站起身来,一副不容推辞的模样。他心里疑窦丛生,不过短短月余时间,方思琪的好友意外死亡,本人疑似精神出问题,男友突然失踪,怎么看这其中都有关联,所以他必须询问方思琪。
刘雁为难地看了看倪娜,后者仍然默默吐着烟圈,烟雾几乎遮住了她的脸。
正僵持着,大门被推开了,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浓黑的眉毛微微拧起,“刘姐,这是怎么回事?”
“先生回来了,这是刑侦队的警官,说是小张失踪了,来问问小姐有关小张的事情。”刘雁一边说着,一边迎了上去,为中年男人递上拖鞋。
方树君面无表情地换好拖鞋,不疾不徐地走到尹苏黎面前,“请问需要我们怎么配合?”
“我们想与方思琪小姐谈谈,不过听方太太说,方小姐身体不适……”
“没关系,让刘姐带你们上去吧。”说完,方树君转身朝书房走去。
“这……先生,小姐的病情您不是不知道。”刘雁上前两步又退后一步。
方树君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如果今天不让警察跟思琪问话,他们还会再来,你想让警察一直来打扰思琪吗?”
在场的人都愣了下,房间里仿佛顿时结了冰。
“先生……”一个平头中年男人走进了门,左手提着一只真皮公文包。
“到书房。”方树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客厅。
平头男人朝倪娜微微弓了下身,快步跟上了方树君。
“那位是?”叶庄指着平头男人的背影,向刘雁询问道。
“那是先生的司机,徐华。”
“好了,刘姐,现在可以带我们去见方小姐了吧?”尹苏黎道。
“当然当然,这边请。”刘雁领着尹苏黎和叶庄上了二楼。
走到一扇木门前,刘雁抬手轻叩了几下房门,“小姐,有两位警官想问下你关于小张的事。”
她没有等里面的回应,慢慢推开门,朝尹苏黎做了个“请”的手势。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缝里漏出一丝暖阳,铺在洁白的床罩上。一个年轻女子抱着膝盖坐在床边,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半张脸,露在外面的手腕白皙如雪,却又瘦若枯柴。
“小姐,他们就跟你聊两句,不会耽误太久。”刘雁轻声抚慰道,“我去给你冲杯橘子水。”
说完,刘雁向尹苏黎使了个眼色,尹苏黎又用手肘捅了下叶庄。
叶庄无奈地翻了记白眼,向前走了两步,微微俯身,露出柔和的笑容,“方小姐,打扰了。昨天下午,张柯出学校后是不是和你见了面?”
方思琪的刘海动了下,却没有出声,衬得前面那一动犹如幻觉。
叶庄直起腰,歪着头看着方思琪,“方小姐,张柯失踪了,你知道吗?”
“你……”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你带了镜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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