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夏夜八点,天刚刚黑完。
位于A市南边新贵地段的欧洲花园小区灯光稀疏,像阴沉天幕里的几点星子。
一辆朱砂红宝马三系轿车驶进小区大门,站岗的保安挺得笔直向车主行礼。车子没有特意减速,很快消失在地下车库昏暗的入口。
宝马车驾驶室车门开,身着宝蓝色丝绒晚礼服,脚蹬Jimmy Choo黑色细高跟的妙龄女子下了车。她的腰肢纤细而灵动,走起路来如晃动的红酒般令人迷醉。
妙龄女子推开2022室的门,轻轻脱去高跟鞋。
客厅正中央,还未脱去西装的男人靠在Fendi Casa的真皮沙发上拿着手机翻看邮件。听见房门响动,他支起上身扭头露出一个微笑:“老婆回来啦。”
李茹光脚走在冰凉的瓷砖上,一眼瞥见桌上的外卖盒,皱了下眉,“怎么又是黄记的盒饭,没营养。”
罗译不以为意地笑笑,“味道还不错。”
李茹的声音移动到了卧室:“我给你煮粥吧,再炒个小菜,盒饭就扔了吧。”
罗译没有答话,等到李茹换了睡衣出来,他才起身说道:“我给杨总回个电话。”
李茹点了下头,一阵风似的钻进了厨房。
七年前,罗译和李茹相识在大学校园,两个学霸谱写了一曲羡煞旁人的恋歌。
罗译出身书香门第,家境殷实,从小就是学霸的他,加上俊朗的外形,身边总是围绕着花痴的女孩。他曾交往过几个,不过都以他提出分手而告终。
罗译觉得女孩真是虚伪的生物,追求他的时候千依百顺,追到手了就提各种要求,上课要送,下课要接,周末得安排活动,节日得送礼物。
他觉得实在麻烦,后来索性全部拒绝,一个人轻松自在。但别人跟他说,这世上一物降一物,你是不缺女孩,但你还没遇见那个能降住你的人。
罗译没理那人,他自信他是主宰两性关系的那个人。
大三那年,罗译打了自己的脸。他遇见李茹了。
李茹也是学霸,但出身于普通工人家庭,一路靠着奖学金升到了大学,大三那年加入学生会当了宣传干事。
罗译是学生会主席,第一次见到李茹时并不觉得惊艳,只是觉得她气质偏冷,但性格还算开朗。但相处了几天后,罗译惊奇地发现,原来女孩中还有李茹这种生物。
他能感觉到李茹对他有好感,但不显山露水,从不给他添麻烦,出色地完成各项工作,无论出现在何种场合,总是与他隔着两三步的礼貌距离。
罗译觉得这很有意思,会有人不去求追求自己喜欢的对象?就这么干看着?
他暗中观察了李茹几个月,发现对方真的丝毫没有表白的意思。他有点急了,一次学生活动后,他故意将李茹留到了最后,直接了当地问她是否愿意做他女朋友。
李茹没有表现出惊讶,但还是很开心地答应了。
罗译有些后悔,万一李茹是装的呢?但他又想,如果李茹跟其他女孩一样各种麻烦,大不了再甩掉她就好了。
遗憾的是,他没等来这天。因为李茹实在太独立了,不需要陪,不需要哄,当他需要她时,她就静静呆在他身边,这简直是为他罗译量身定制的,他离不开她了。
一晃七年过去了,他们成了昔日大学同学中的佼佼者,人人艳羡的模范夫妻、精英家庭。
李茹其实很得意,但她从不表现出来,因为她很清楚,她的气场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但她得意的不是嫁给了罗译这支潜力股,而是她看穿了罗译智商高但情商有缺陷,她能善加利用从而将他牢牢攒在手心。
2
罗译坐在十五平米大阳台的躺椅上,点燃了一支香烟,透过袅袅烟雾凝望都市夜景。
这套房子,还有里面的每一件摆设,都是李茹定下的,他唯独占了这个阳台,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天地。
当时他告诉李茹,自己需要一个安静且通风透气的地方接打生意电话,思考工作问题,这个阳台正好。李茹还打趣他:“这么小的地方,赏给你好了。”
于是,几面厚重的玻璃将阳台和客厅隔成了两个世界。
他觉得有时李茹的眼光有些狭隘,她常常将眼前的利益看得很重,她从不知道站在这个阳台上能看见什么,像模型一样的高楼大厦,渺小如蝼蚁的汽车,宛若玉带的南江,还有始终伏在天际的远山,如沉睡的野兽一般。
此时天幕墨黑,映在上面的城市灯火阑珊,似一出舞台剧的背景。灯光映照在他的眼眸上,明明灭灭。
罗译拿出手机,拨下一个号码,按键音美妙清脆,像初恋情人哼出的小调。
三声过后,电话被接起,只是一片静默。
罗译似见到熟人般笑了笑,“乔乔,是我。”
“你在家吗?会不会很危险?”那边传来一个娇柔的女声。
“没事。”罗译斜靠在躺椅上,吐出一个烟圈,突然又坐起来,烟灰掉了一地,“我决定动手了。”
乔乔重重叹了口气,“一定要走到这步吗?”
罗译掐灭了烟头,手肘杵在膝盖上,两颊的肌肉紧绷,“你以为分她一半财产她就会罢休吗?”
“但我们手里不是也有她出轨的证据吗?”
“一张在酒店与男人吃饭的照片能说明什么?况且我们还不知道她手里有什么筹码。”
“你们毕竟夫妻一场,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对不起……”乔乔的声音更加温婉忧郁。
罗译的眼里盛着朦胧的光芒,声音低沉而温柔:“乔乔,要不是你,我还活在那个女人的阴影里。”
他低着头咬了咬牙,目光变得凶狠,“这些年,她主宰了家里的一切,甚至我的客户、我的朋友,她都要插手。要不是她的交际能力和人脉资源对我的生意有帮助,我早就和她决裂。更别提现在她已察觉到我们的事,就算给她财产,她也会搞臭我,我知道她的手段。”
“我知道你不快乐。”乔乔的声音依旧暖如春水,“但我不想你坐牢,我想跟你在一起,平平淡淡就好。”
罗译抬起头,瞄了一眼厨房,门还关着。他靠在椅背上,闭起眼,脑子里有了一幅画面,“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计划好了。李茹每天早上要去旁边的公园跑步,公园山上有个废弃的观景台,虽然半封锁着,李茹还是喜欢站上去看风景。观景台年久失修,难免……”
乔乔屏住了呼吸,“你要在观景台动手脚?”
“不会有事的,我保证,你不用怕。”
厨房门开了,李茹的身影很快映在玻璃门上。
罗译的侧脸紧贴着手机,压低声音:“等我。”
3
李茹将一碗薏仁白粥和一碟醋溜白菜搁在桌子上,她转头看了一眼黄记的盒饭,犹豫了下,还是拿过来放在一起。
罗译拉开厚重的玻璃门,嘴角依然挂着惯常的笑意,“老婆,你去休息下吧。”
“我就在这儿坐会儿。”李茹在他对面坐下,拿出手机翻看晚间新闻,目光时不时“不经意”扫过罗译。
罗译的身后是一面装饰架,所有的展示位呈圆形分布,摆放着李茹从各地带回的摆饰,景德镇的瓷盘、四川的蜀绣扇、云南的翡翠孔雀……最显眼的是摆放在正中央的玉雕黄雀,灯光下犹如燃起了火焰。这黄雀价值不菲,罗译本不想破费,但李茹总有办法让他甘心挥霍。
想到这儿,李茹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
罗译正低头扒饭,并没有注意到李茹的表情变化。醋溜白菜已经见底,他的筷子伸向了黄记的盒饭。
正当李茹出神地欣赏着玉雕黄雀,“啪”的一声,有物体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李茹收回目光,眼前是罗译煞白的脸。他捂着胸口努力地喘气,似乎被什么东西噎住了。
罗译伏在桌边伸出手,想要抓住李茹放在桌上的那只手。李茹往后一靠,双手抱胸,别过脸去。
罗译突然明白了,他张大了嘴,不停地张合,却只能发出喘息的声音。渐渐地,他的瞳孔开始放大,李茹的样子像抹上了一层浆糊。他的眼前越来越黑,身子一歪瘫倒在地上。
李茹始终没有回头,但罗译挣扎着呼吸的声音像苍蝇一样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她起身拿起CD机的遥控器,但手抖得厉害,遥控器掉在了地上,她吓了一跳,立即弯腰捡起来按下开关键,躁动的嘻哈音乐涌了出来。
她扔下遥控器,逃命似的奔进卧室关上了门。
李茹坐在床边抽出一支烟,点了三次才点燃。她猛吸了两口,听见自己的心跳慢慢减速。
许久,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那头传出一个浑厚的男声:“茹茹,事情顺利吗?”
李茹缓缓吐出烟雾,声音沙哑:“都结束了。”
“不愧是我雷凌的女人,我早说过,你能成大事。”雷凌兴奋的声音刺激着李茹的耳膜。
李茹将脸埋在掌心中,声音如同闷雷:“这个蠢男人,出轨了还想干掉我,都是他逼我的。”
“茹茹,你做得很对,想想这些年,要不是你昏天暗地交际应酬,他罗译的公司能有今天的成就?”
李茹没有说话,但低微的啜泣声传进了雷凌的耳朵。
“你不要太自责,是他先对不起你。”雷凌的话语像温暖的大手拍打着李茹的肩膀,“你就是心肠太软,茹茹,如果今天倒下的是你,我一定让罗译生不如死。”
李茹心里也清楚,她不得不走这一步,因为罗译也掌握了她跟雷凌在一起的证据,而且她跟雷凌炒股亏了太多,她需要钱,她不能被拖进离婚官司。
一个失控的男人对她而言是累赘,她必须是赢家。
李茹抬起头,斑驳的嘴唇还在微微颤动,“你安排的人靠谱吗?我们安全吗?”
雷凌自信满满:“放心吧,绝对没问题。”
4
几天后,A市电视台晚间新闻,穿着黑色职业套装的女主播正用毫无起伏的语调播放着一则新闻:
本市青年企业家罗译日前意外身亡,据调查,罗译是死于食物过敏。当日,罗译在某餐馆购买了一份盒饭,据餐馆老板回忆,罗译是常客,每次都点招牌套饭,由于套饭中的配菜并不含芝麻,所以罗译没有特别说明自己对芝麻过敏。但当日装菜的小工是第一天上班,正值饭点,订单量激增,小工手忙脚乱,误将芝麻洒入罗译的盒饭,最终造成罗译食物过敏死亡……
李茹顺利继承遗产,对外宣称伤心过度,不愿睹物思人,所以将公司转手后离开了A市,消失于众人视野。
5
星岛是一个新开发的湖泊小岛,按照当地政府的计划,星岛未来将成为Z市的旅游支柱。目前星岛上已建起了十个居民小区,学校、医院、商业设施基本配备齐全。但由于岛上居民不多,网络设施也还没搭建好,电视和书籍报刊仍然是岛民们消磨时间的主要工具,岛上光大大小小的报刊亭就十来个。
老余的报刊亭位置不太好,位于最北端的一个居民小区附近,平时连行人也见不到几个。但光棍老余有自己的消遣,星岛因为尚未完全开发,吸引了不少背包客,里面不乏异国美女,她们衣着大胆,白花花的膀子和大腿经常让老余心生荡漾,她们会在报刊亭购买星岛地图,老余会借此厚着脸皮瞎扯几句。
今天的生意很秋,老余打算早点收拾回家,因为隔壁老王又淘来了一些有颜色的片子。不过他运气很好,临收摊了又来两个美女,看样子是游客。
老余抓了抓头发,走上前去准备攀谈,不过两个美女却一致扭头看着马路那边。
老余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身高180以上的男人,穿着黑色T恤和运动裤,侧脸有点像某个明星,露在外面的胳膊黑亮泛光,刚硬的肌肉线条分外明显。
老余“切”了一声,坐下来漫不经心地摇扇子。
肌肉男一路哼着小调拐进了居民小区,径直上到3楼敲开了302房门。开门的正是消失已久的李茹,她被肌肉男一把揽住抱进了房间。
李茹被压在沙发上,肌肉男咬着她的嘴唇用力亲吻。两人缠绵了一会儿,李茹兴致渐弱,推开了肌肉男,窝在沙发的一个角落看着他:“雷凌,我们真的能重新开始吗?”
雷凌扯了扯上卷的T恤,一脸邪魅笑容,“我们半年没见了,你好像一点都不想我,这让我挺伤心。”
李茹忍不住笑了,凑上前去亲了下雷凌的脸颊,“厨房里有个西瓜,你去切了端出来吧。”
雷凌乖乖起身进了厨房,一边捣鼓西瓜,一边哼起小调。
李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看着雷凌的背影,想起他们初识的日子。那时雷凌与几个朋友开了家健身俱乐部,李茹是他们俱乐部的VIP会员。雷凌酷像明星彭于晏,而且性格幽默风趣,迷倒了一大摞女会员。不过遗憾的是,她们都败给了李茹,雷凌成了李茹身边的一只小兽。
李茹承认,她很舍不得雷凌,因为对方太了解她的欲望和需求,总是像忠诚的仆役一样默默为她扫清前路的障碍,让她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她很有成就感,像一个猎人征服了人人都想要的猎物。但,有时猎物也会成为定时炸弹。
这半年来,她一直在等,等雷凌提出结婚,这样她就可以毫无顾虑地怀疑他的忠诚,指责他为了钱才跟她在一起,然后彻底甩掉他,甩掉不堪入目的过去,重获新生。
但她疑惑了,雷凌没有提出结婚,她有时在想,也许雷凌真的很爱自己,为此她还小小得意了一把。
不过,她笃信的生存法则不允许她感情用事,她只能信自己,靠自己。
李茹拉开提包,里面露出一张支票,金额是50万,这是她为雷凌准备的分手费。
厨房里,雷凌将西瓜切成一盘小三角,像捧着生日蛋糕似的将红艳艳的西瓜端到李茹面前。
李茹挑了一块最红的咬下去,柔柔地看着雷凌:“很甜,不过这瓜终究还是小了点。”
6
星岛已经进入盛夏,老余的报刊亭越发闷热。他给自己买了个大风扇,成天坐在风扇旁的竹椅上听广播。
报刊亭前来了个女孩,老余赶忙起身迎客,“姑娘,买报纸还是杂志?需要我推荐吗?”
女孩戴着一顶白色鸭舌帽,帽檐的阴影下是一双闪闪发亮的眸子,最让老余热血沸腾的是女孩下身的超短网球裙,他半垂的目光粘在网球裙上,咽了下口水。
女孩笑容甜美,声音清脆:“我想要昨天的星岛日报。”
昨天的星岛日报?老余心下称奇,这星岛日报满篇小广告,买的人本就不多,竟还有人专程来买昨天的。
老余眯起眼打量了下女孩,心头又是一阵热血翻涌,他弯下腰翻了翻过期的杂志和报纸。星岛日报他要得不多,卖不完的基本都带回家消耗了,不过今天运气不错,还真找到两张昨天的星岛日报。
女孩买完报纸就走了,老余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随手拿起最后一张星岛日报翻看起来。
旅馆广告、饭店广告、KTV广告、洗脚房广告……老余的脸垮了下来,寻狗启事、招工启事、租房启事……老余合上报纸拍在柜台上,突然,他看见底版上的一则社会新闻,顿时两眼放光。
那是一件命案新闻,自星岛开放以来老余就驻扎在这里,别说命案了,连盗窃案都没发生过。老余像注射了兴奋剂一样,滋滋有味地读起来:
A市青年企业家之妻在星岛殉情。近日,A市青年企业家之妻李某被发现死在星岛某小区出租屋内。据了解,青年企业家罗某意外身故后,李某情绪低落,从A市搬到了星岛。据邻居描述,李某深入简出,几乎不与人来往。本报记者从派出所了解到,李某系一氧化碳中毒身亡。出租屋内的燃气灶上有个烧干的水壶,警方推测,李某当时正在睡觉,水开溢出,浇灭了炉灶上的火,导致煤气泄露。由于李某床头上放着一份财产捐赠益多慈善基金会的遗嘱,因此判断为自杀……
7
繁华的沿海城市,从海边公寓的阳台上举目眺望,太阳即将沉入海平线,像要被海底怪兽吞没了般。
雷凌拉开阳台的玻璃门,坐在秋千椅上的女孩端着红酒,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落日美景。
雷凌凭栏远眺,海风吹拂着他利落的短发,“乔乔,明天我们就要去美国了,你准备好了吗?”
乔乔站起身来走到雷凌面前,喂了他一口红酒,粉嘟嘟的脸颊上镀了一层金光,“早就准备好了,你呢?”
雷凌转身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轻轻揽住乔乔的腰,抚摸着她的臀部,他喜欢这条超短网球裙,“当然,不过我要先敬你一杯,益多慈善基金会主席。”
乔乔笑了,仰头干了杯中红如鲜血的葡萄酒。
8
午夜,美国纽约一条肮脏的小巷里,地上的不明液体和散落在垃圾桶附近的腐烂食物散发着恶臭。
巷子深处,一个亚洲面孔的男人靠在墙边吸烟,眼睛一直盯着小巷入口处。
不一会儿,夜色中出现一个穿牛仔外套的男人,他一边走,一边警惕地回望身后。
牛仔男熟练地打起招呼:“Hey man,来生意了?”
吸烟男点点头:“没错,有趣的生意。”
“说说看,如果没趣我要用枪托砸烂你的头。”
“一对有趣的情侣,男的姓雷,女的姓乔,其中一个雇佣我们杀死另一个。你猜猜看,谁是雇主,谁是目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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