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和很多孩子不太一样,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喜欢黑暗。在乡下,我们显得那么与众不同,那么特立独行。
童年记忆:望向光明的黑暗我们喜欢傍晚时分,在昏暗的曲折小路上,追逐嬉戏,说笑打闹。
当那薄薄的夜幕笼罩在头顶,隐隐约约的灯火从那远远的院落里透过来,在眼前摇摇晃晃、影影绰绰。
最初的时候,我们几个也会像别的小孩子一样,点起一些胶皮照亮。或者,拎一盏电石灯,想要把脚下的路看得清清楚楚。
事实上,每当手中的火光亮起,我们都只能看见脚下的一小片路。至于四周,乃至远方却是反而再也不明晰了。
手握光明,身陷黑暗。我们为着自己在如此幼小的年纪,就有这样强烈反差的发现,而大为惊诧,而大为讶异。
从此,我们知道了,光明是在黑暗中才能看得更清。我们抛掉了灯火,才发现,近处的黑影不再摇曳,前方的亮光更加引人注目,心反而不再慌张,更加安定踏实。
童年记忆:望向光明的黑暗我们喜欢在深夜里,到漆黑的野外,听草丛里的虫鸣,看满天里的星斗。
夏日的夜晚,天气闷热,心情烦躁。小伙伴们悄悄地约定,默默地集合,静静地出发,生怕惊扰了夏夜浓浓的黑暗。
我们无声无息、步履轻盈,把燥热的灯光抛在了背后,向着远远的田野,向着清静的暗夜,一路欣然,步步得意。
直到忽然发现,伙伴的身影成为更浓黑的夜色,身后的村庄已经只剩下恍恍惚惚的薄薄光雾,没有了家畜的喘息,没有了人声的喧闹。
我们伏低了身子,在星光下,看庄稼们整整齐齐、高高低低,看田野里阡陌交错、沟垄成行。干脆一些,仰卧在草地上,轻轻地闭上眼晴。
来欣享一场立体的交响乐吧,倾听那远离尘世的声响,把心怀敞开,品一品这人间少有,紧密无隙的配合。
近在耳边的草丛里是蚱蜢振翅,低音沉稳,颤音卓绝。几步之遥的水洼里有青蛙高唱,美声明丽,乐音丰满。
头顶树梢上那夏蝉长鸣,音色舒展,清脆流畅。四周空中是夜鸟划过,歌声清亮,尾音凄惶。
耳畔的声音此起彼伏,慢慢褪去了全身的燥热。身下有温润的土地与草皮,身旁是熟悉而温暖的伙伴们的气息,感觉如梦如幻,心神荡漾。
童年记忆:望向光明的黑暗缓缓撩开眼帘,整个苍穹倒映入眼中,神秘而深邃,如同贴在脸边,生动而漂渺,让人如痴如醉,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我们喜欢窝在屋子的一个角落,关了灯,躲在黑暗里,或默不作声,或窃窃私语。
严冬的夜晚,我们会挤在一间屋子里,生起炉火,围坐在一起。窗外的寒风嘶声力竭,凶猛地扑在窗户上面,摇得窗纸哗哗作响。
童年记忆:望向光明的黑暗我们却安安静静地看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庞,听火焰在炉腔里热情而有节奏地嘶吼轰鸣,心里一片宁静。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浓重的黑暗紧紧地包住每个人,小伙伴们互相依靠着,而炉中的焰火就成为光明的源头。
每个人都任由火光在眼底跳跃不定,渐渐地忽略了所有的暗淡与不快,剥去了内心的忸怩,成为彼此坚定的依靠。
有时候,我们会讲一讲不知所云的故事,让想象在共同的目光里飘摇。有时候,我们又会在火光里闪烁着莫名其妙的笑脸,让温情在大家的怀抱里回转。
有时候,会有小伙伴带一点点瓜子,每人分上几颗,让“嘎嘣、嘎嘣”的响声为我们的温馨伴奏,点缀了那红光四射的暗夜。
而快乐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在整个屋子里弥漫,就像在炉火的光亮和温暖中能够触摸得着一般,那么平平淡淡而又如此真真切切。
我们喜欢隐身在遮蔽骄阳的树阴里,一边躲避夏日烈火一样的热情,一边发掘我们自己暗然而清凉的诗意。
童年记忆:望向光明的黑暗阳光从错落有致的叶片之间漏过来,疏影斑驳,亮若人间的真情。微风轻轻拂过,枝叶轻摆,光影交移,美不胜收。
可以摘一片绿叶贴在额头,让一丝清凉的惬意顺流而下,直达心底。也可以攀入树冠之中,斜倚着树干,折几根树枝编一个草帽,任微风拂面,自顾闭目养神。
我们在浓密的树阴下,一面享受轻松与闲适,不再惧怕炎炎的焦灼,不会再汗流浃背。一面体味逍遥和自在,不用面对那晃眼的日照,不会再满眼迷乱。
可以盘坐在阴凉下,挖一个土坑,埋住双手或双脚,让土里微微的湿气和凉意透过皮肤,浸润到心里,痒痒的,自然而舒爽。
还可以捡几片树叶,用叶面撕成各种形状,用叶茎来玩解勾游戏,在暗色的世界里拉来扯去,让心随着叶茎起伏跌宕。
或者可以观察地上的蚂蚁,觅食、搬运和争斗。捉一条小虫,放在它们跟前,引得蚂蚁们团结起来勇斗这庞然大物,分享这上天不同寻常的恩赐。
对于我们来说,树阴的世界反比曝晒的光明要柔和可爱。在阴影之中,自有烈日火暴狂躁的弥补和光明过犹不及的折中。
童年记忆:望向光明的黑暗我们喜欢钻入隔开外界的草垛里头,一手扒开一条缝隙,悄悄地往外望,一手合拢草垛的入口,把光亮和外面的气息挡住。
草垛里隔开了母亲的高声吆喝,隔开了秋收的艰辛与热闹,隔出了小孩子们封闭的自由,隔出了小伙伴们自己的收获。
白天里隔开的是燥热,是白花花的耀眼光亮,是大人们辛劳忙碌的身影。黑夜里隔开的是水气,是雾蒙蒙的无边萧索,是场院里起起伏伏的谷堆麦垛。
在小小的空间里,含着满满的一嘴谷粒,对准一根空秸秆,猛地吹气,一颗颗谷粒急速射出,像一枝机关枪在扫射,令人畅快无比。
白天,我们在草垛们的怀抱里钻出钻进,不断转换着阳光与阴暗的界限,带了一身的草渣和尘土,也裹满了欢笑和愉悦。
夜晚,我们也回归了黑夜的宁静,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漏进草垛的小窝里,星星点点、零零落落,充满了浪漫的气息。
小伙伴们玩累了就会靠着草垛,呼吸着亲切的谷麦的香气,闻着混着泥土和秋露的味道,枕着一窝星辉进入甜甜的梦乡。
我们喜欢藏进没有光亮的菜窖里,只留头顶的一孔之亮,铺洒下一片迷蒙的光圈。
故乡的菜窖往往上有矮墙窝顶,既能遮风挡雨又可避开阳光直射,直挖竖井,并留下可以踩踏的小窝便于上下出入。
深入两三米后,又向两边横掏,挖成或方或圆的洞室来储藏蔬菜。这种菜窖,往往冬暖夏凉,而且窖口半掩后,隐秘性极强,倒是小伙伴们玩乐的好去处。
在这里不必担心父母们对我们高声叫嚷的厌恶,不会有小伙伴之外的其他人来张牙舞爪、指指点点,这里是我们单独的乐园。
我们在这里,分享从各家带出来的所谓美食。其实冬春时节能带的不过是一把瓜子,一袋花生,或是一大捧炒好的豆子。
夏日和秋天,可带的就能丰富一些了。园子里摘的西红柿,菜地里拔的胡萝卜和水萝卜,以及田地里掰来的向日葵饼。
只是在这样幽幽的暗处和无声的静处,从头顶洒下的光线显得发青发蓝,细小的灰尘在光圈里肆无忌惮地飞舞,显得神秘而且有一丝丝新奇。
这里有冬春的温润,有夏秋的清凉,让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别有一番滋味。哪怕只是安安静静地呆着,在我们幼小的认知里,也觉得是亘古以来最缠绵的享受。
受菜窖的启发和电影的影响,我们甚至挖了一条与喧嚣隔绝的地道,而且把它经营成了单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小天地。
地道的入口和出口都在一堵竖直的土壁上,遮了几丛草来让洞口更加隐蔽,里面挖出了几个洞室,分别用于聚餐和储存。
我们还在薄弱的地方做了加固,甚至砍了粗树枝做成柱子,在不同的方向还掏出了隐秘的通气孔,也留了出水的渠口。
在这远离了村庄的野外,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有了自己的根据地。这里远离了我们不愿意面对的一切,这里隐藏了我们所有的秘密,这里囊括了我们自己的创造和奇迹。
我们从田里抱来了西瓜,摘下了香瓜,刨出了土豆,掰下了玉米棒子,寻来了黑甜儿,这些都理所当然地成为我们秘洞的储藏。
我们下河里或钓或摸,弄来几条小鱼,我们群策群力从沙地的草丛里捕到了半鸡,去村头的小树林里摸出了丢蛋母鸡下的蛋,到公路边捡来运输车丢下的糖菜。
日子在这样的经营下,愈发有模有样。暗淡无光的秘洞里,虽然不够宽阔,虽然不很明亮,但是这里有小伙伴们超乎寻常的激情和追求。
烧得半熟的土豆,煮成糖昔的糖菜,没什么滋味的炒鸡蛋,炖得乱七八糟的半鸡,烤得半糊半焦的小鱼,这些难以想象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我们的欢乐出乎意料地一发而不可收。
每当我把回忆的触角伸向童年,总会抓住那灰暗中曲折的小路与游移的灯光,那黑夜里映红的脸庞与轰鸣的炉火,那野外的虫鸣鸟叫与如斗的星华。
每当我把顾望的目光扫回旧时岁月,总会浮现那阴影外的耀眼日光,那昏暗的草垛里的点点星灯,那幽暗菜窖下的青青浮光,还有我们秘洞里跳动的烛光。
童年记忆:望向光明的黑暗这一切都在执着地告诉我这样一个道理:身居暗处并不可怕,只要心有期望,眼中所见尽为光明,亲身所历皆为欢乐……2019.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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