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间富贵花

作者: 洗溪星辰 | 来源:发表于2018-02-22 12:23 被阅读0次

1996年的冬天,我想我应该看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场雪。那时候我还差不多是刚刚接受了这个世界的邀约,不是很懂赴这场盛大宴席应有的礼仪,所以我猜想,当那一年的雪花飘落下来时,纷乱沓杂,我在母亲的怀抱之中伸出了手想要抓取它,像被烫了似的,我的手缩回来,掌心什么也没有。

在我初来乍到之年,世界就这样向我显示了它魔法一般瑰丽的神奇。所以在我看到空空如也的小掌心后,我咯咯咯的咧开了还没长牙的小嘴巴,高兴得赶紧躲到了妈妈的怀里,缩着头,四只小手小脚不停地乱蹬。我的力量如此的微渺,只是让看到的人笑着逗我:“你也看到下雪了啊?乐成这样?”妈妈听了一边把我的小手塞回了衣服里,一边笑着搭腔道:“人小的时候啊,真的个个都是不怕冷的。”

过了几年,成为一个会走路的小不点之后,就成了“万人嫌”的破坏大王,有一年二伯家的哥哥到我家的后山上伐了一棵翠绿的大竹子,我就跟着他去他家了。他们的灶口烧着熊熊的柴火,橘红色的焰光里,他的柴刀起起落落,他的影子在灶口,像是巨大的迷——好神秘。竹子的清香散播在空气里,他像无上的造物主一样,造出了一把雪橇,在我不懈的磨人功夫下,水滴石穿,他终于给我也做了一把。

我拉着我的小雪撬无限得意地走在冬天漫长的洁白里,那天我在一个坡道上滑上又滑下,当我上坡时,我费劲地拽着它,小脸红彤彤地,在天寒地冻里,浑身冒着热气。

我不孤独,我不寂寞,我不认识主,我不需要被救赎。

我是那么快乐——因为那时,我都意识不到自己是快乐的。

又过了几年,还是冬天,和一群姐姐走在两条上下交错的路上,我们走在高的那一边。那时姐姐们都是快二十的大孩子了,我还是个小萝卜头,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和其中一个起了争端,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像一头倔牛一样冲了过去,按我的预想,我是要把她顶飞掉,但她纹丝不动,嫌厌地将我一把推到路边,我向后一滑,像个圆圆的皮球一样滚了下去,滚到了下面那条路上,我的怒火更加旺盛,差点就让我这个小圆球炸了,我爬了起来,赶到他们后边重重地推了她一把,她没注意,说了一半的话忽然断在咽喉里,她重重地跌在地上,听着她的呼叫,以及身体与地面撞击的沉闷的声音,我无比的满意,那报复的快感,让我多么愉悦,激荡身心。

她站起身,连身上的雪都没有拍,就再次推倒我,她那是我两倍的身体,是我好几倍的力气,使我又滚下了那条坡,滚向另一条路。我爬起来,我又冲过去,太固执了,太倔强了,太可怕了,面对这样的事,我说什么都要讨要回自己所认为的公道,于是,一次又一次,我被那无法战胜的力量,推倒在另一条路上,直到我筋疲力尽,爬不起来了,我还翻过身,捏了一团雪,扔向她。

在那个瞬间里,我认为,她的脸,她的身段,只要是她所有的一切,全宇宙最恶毒。

所有的身影都远去,在冬天的原野,他们消失。

我看到那样安静的世界,雪纷纷簌簌地落下,稻田里没有一只野鸟,我听不到任何一声喊叫。远山与河流,我的眼眸,都是那样的黑,像要掠夺一切。无数世界无数荒野,偏偏是我,孤身一人,雪下的要埋葬一切。

蓝的天空、绿的树、火红的太阳去了哪里?

我害怕了,忘记了我的疲惫与怨恨,朝着他们去的方向,奔了过去。奔向吵闹,奔向嘈杂,奔向灶火堂堂照亮,奔向闲谈的瓜子壳满地如霜,奔向我前一秒的咒怨,奔向我后一秒所愿永恒的安定。

我害怕了,我知道那是2000年以后的事情。

第一次被一首写雪的词惊艳,是在初中窗明几净的夏天。

我们窗外的香樟的绿叶,从巴掌大一点的绿荫扩散到遮盖如海。那时候就开始刮起纳兰容若的风潮了吧,好听的名字、显赫的身世、星辰的才华、传奇的故事、迷离的《红楼梦》原型——哦!再加上钟汉良怎么看都如玉无双的容颜,这个世界,还有过这么样的人呢?

非关癖爱轻摸样,冷处偏佳。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漂泊天涯。

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我那时想,写这首词的笔,他一定在月光下洗过。不然何以读来让人周身清凉?

有次同学们闲聊,不知怎么的说起了猜谜,便说了“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竟然都猜不出来,这是雪花。

念念不忘,后来每逢下雪,看漫天银屑纷飞,仿若无邪,我想:你多么浪漫呀,漂泊天涯。

第一次到东北,不出多久,天就冷了。

南方的冬,短暂易逝。不比北国的雪,积延数月,不消不歇。

然而,在东北的冬天,于我而言,实在是种折磨。

漫长的冬季,太长了,等待春天,就像在武汉的梅雨季等待放晴——会觉得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却还抱着一点点念想。劲风猎猎如刀,似要与谁割袍断义,雪花飘啊飘啊,真是千里冰封,煞有气象。然而室外方受风刀霜剑,进室内,又被暖气烘烤,喉如吞炭,口若在汤。天天轮回在水深火热之中。

然而冬天依旧有它的可爱。比如清晨起了很早去上课,北苑食堂的粥些许热气,给空腹的胃以温良,跋涉去漫长教学楼的路上,阳光初生的明亮灿然,风吹起地上的雪尘如烟缥缈,涣散,人移步其中,似入瑶台仙景。这证明北方的雪轻盈,南方的雪风就吹不起来,它很黏稠,就像北方比较大气爽朗,而南方委婉曲折。

在北方的冬天,我时时心烦意乱。为雪铺天盖地,更为命运渐渐昭然若揭,再走下去,常常恐惧一往无前。

一年一年又一年,飞入芦花皆不见。为什么将最美的东西抓在手中,就像接雪一样,我所能够抓住的,都是虚无?

我记得很小时候有一次大雪,我匆匆赶往二姑妈家,一头扎进了烧火炉的屋子,火塘边坐满了人,柴火噼里啪啦,温暖热烈,人影幢幢,喧哗吵闹,笑语欢声,轰然作响……后来夜色降临,深深的降临,我们分散而去,如同摇动一棵树,纷飞出千万只扑闪的翅膀。当我打开守夜人的大门,透过月色,我看到我来时的足迹早已被风雪掩埋,就如同我从未曾从那里走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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