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不起我们家小英,白白遭我打了那么多次。”我妈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哽咽,眼眶红红的,和她的脸一样红。
说实话,听到我妈的道歉,我当时心里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眼泪不停地掉,不值钱的,啪塔啪塔地掉。
每次她提起她那些糟心的往事时,她自己都会忍不住哭。小的时候,我不明白,只听着。后来大了一点,就跟着哭。再大点,就劝慰她别一天想着这些让人难过的事。
我,自然是她所有糟心往事中的一个重要角色,但她从来没有那样郑重其事地,当着我的面,给我道歉。那些颠来倒去,说了又说的往事,已经听得我耳朵起茧,我每次静静地听完,然后又将宽慰她的话颠来倒去地再说上一遍。
她是一个可怜人,但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在她过往的人生中,是可怜的。
我妈,七十年代出生,17岁嫁给我爸,18岁有了我。她和她那代的大多数人一样,面临着令人抓狂的婆媳问题。
而“重男轻女”自然是婆媳斗争中的重中之重,很可惜,我是个女孩儿,一下子让原本就处于强势的“婆婆战斗团队”,抓住了她的软肋和痛处,狠狠攻击。
那时候交通不便,娘家远在天边,救不了近火。我爸常年在外打工,他就算在,也懒得掺和这些事。自身软弱,能力不足,又无外援,我妈自然溃不成军。
那些被我妈翻来覆去说了几十年的糟心事,现在想来也觉得奇葩得很,连宫斗剧女三女四的拙劣手段都比不上,偏生我妈就是没斗过。
像什么冬天洗衣服,我妈故意倒水烫到我大姑了,烫得我大姑哇哇叫唤,让人背到床上去,说撸起裤脚来看看,人家捂着死活不干。让叫医生来,我大姑直接慌张心虚得拉住人不敢吭声了。
在场围着看热闹的,谁还不明白,这不过就是一出自导自演的闹剧,大家伙百无聊赖,自行散去。而所谓的“烫水”,倒在盆里没一分钟就和冷水没什么两样了,只不过没刺骨的寒而已。
还有一件更匪夷所思的事——我爷爷不见了,所有人都说是我妈藏起来了。
我爷爷可是个大活人啊!我妈一个二十出头,闷不吭声的软弱性子,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生,哪来的本事能将我爷爷悄无声息地藏起来啊?
我妈被围着好一顿口水辱骂,然后一大家子人仰马翻地找我爷爷。最后您猜怎么着,我爷爷好好地被我大伯大伯娘“请”在家里坐着呢,人家静悄悄地坐在角落里啃玉米啃得可香了。
我妈很委屈,但我妈人生中最大的坎,都不是这些破事,而是我出生时,却被告知活不了多久。
说来她一辈子都胆小软弱,却在这件事上表现出异常的坚韧和强大。母爱的光辉实在很落俗套,但对每个孩子来说,那简直就是神的力量。
她不肯相信我就此殒命,也不肯放弃一丝生的机会,又没有钱,于是找了土方子,整日里熬了中药来熏着我。因为太小,根本就不能喝药,所以只能用这样的法子。
我活下来了,虽然依旧瘦得弱不禁风,从此也落下了鼻炎的毛病,但终归是活下来了。她给了我生命,然后又不顾所有人的反对,成功让我的生命得以延续,我感激她,可怜她,我从来没有觉得她对不起我。
我知道,她所耿耿于怀的,是过去二十多年的婆媳争斗中,她说了几千遍几万遍的故事里,隐藏了一个无法开口跟我说的秘密。
我——被她当成了专属的发泄工具和倾倒负面情绪的垃圾桶。
其实,作为她的专属发泄工具,我也并没有觉得她有多么暴力了。
不过就是我犯一个小错,她不听我辩解,就拿着竹条抽我抽得狠了些,久了些。也不过就是我哇哇大哭时,她不耐烦将菜刀甩在地上,弹起来划破了我的膝盖,那一次,她有点失控,我真切地看到了她余怒未消,却汹涌而上的后怕。
时间久了,我好像隐隐约约明白了她需要什么,说起来,我这个专属发泄工具当得还是很不错的。她打我,我不跑,就站着,也不分辨,不叫喊,只是咬紧牙,忍着痛掉眼泪。
作为她负面情绪的垃圾桶,我也很尽责,她发牢骚的时候,我从不捂住耳朵,或者是逃离,或者直接打断。我大部分时候,就站着静静地听她说完。当然,因为她说的内容都大同小异,说了太多遍,我听着听着就会发呆出神。
可能因为我在这方面,做得太好太过出色,又做了二十多年,因此让她积年累月的有了诸多愧疚。
那天,不知怎地,她就突然很郑重其事地告诉我,原本,我有很多事是不用挨打的。只是因为她在外面受了我奶奶我姑我伯娘的气,但她打又打不过人家,骂也骂不过人家,所以只好抓着我一点错,就狠狠发泄出气。
嗯,她说我平白无故受了她许多打骂,她觉着很对不起我。
我虽然从来没觉着她对不起我,但我接受了她的道歉,以免她又一直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就是这样,总是将很多事放在心里很多年,所以日子总是苦哈哈的。
相比“对不起”,我更愿意听她说“我爱你”,虽然这事的确有点肉麻,但我能知道,她现在的天空大多数时候晴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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