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愿意贩卖余生？

你是否愿意贩卖余生？

01

我来自幽冥，贩卖寿命为生。

我日日在山林沼泽，城桥楼阁间寻寻觅觅，吊死的投水的服毒的吞金的……我要赶在这些轻生鬼自杀前的一刹那，与他们达成交易。

“若你将余下的生命和时光给我，我可以编织一个美梦作为报酬送你。”

有谁会拒绝这样的交易呢？反正都是要死的，与其心怀郁郁而丧生，不如在美梦中无知无觉地死去，何乐而不为？

落榜的书生在柏树林里一根麻绳吊死，我拿走他余下五十三年的时光，送给他一个金榜题名衣锦还乡的美梦。

被虐待的老人在河边哀哀泣涕，一步一挪向河心而去，他只剩三年寿命可以卖，我送他的梦里便只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和两个家常小菜。

被新欢别抱的薄情公子抛弃的青楼姑娘，泪眼朦胧地伸手摸桌上的毒药。我收走她的寿命，她却说不要与公子恩爱长久白头一生鸳鸯梦，只盼能在梦里回味一下儿时在母亲怀里的光景，我答应了。

反正是梦，怎样做都可以。

这样的交易我做了无数笔，大大小小的余生、长长短短的时光，回收了无数个。

我再将这些余生这些时光拿去贩卖，凡间的皇帝最喜长生，吝啬的守财奴最怕短命。与其求仙问神，寻医觅药，不如来找我。

你是否愿意贩卖余生？

02

临湘城中首富陆白，托了许多方士道人，辗转找到了我。

他居然相当年轻，二十七八的模样，一张脸苍白而瘦削，黑绸衫裹着病怏怏弱不禁风的身子，像极大一块黑皮包袱只包了一管狼毫。

这模样必定是久在病中，眼见药石无效，所以想办法续命来了。

陆公子看着孱弱无力，心地却刚硬狠厉，口气更是大得不得了，张口就是八十年。

我冷笑一声：“公子难道不知道光阴寸金难买？莫说我现在手头并没有八十年，就算有，你搜出整个临湘城的黄金银两，也不够付的。”

陆公子看我神色不对，放缓语气：“先生莫要生气。我也并非一定要几十年寿命。只是担心临死前等不到人。”

说话间已是几声咳嗽。

“若……若是我能找到再她见一面，就是立刻死了也心甘情愿的。咳咳……”

婢女端来了药，他端起抿了一口，又继续道：

“多年前我们家乡闹匪患，不得不举家不出逃。我妻子在路上与我走散了。后来我流落到临湘城，定居下来，四处派人打探她的踪迹，却毫无音讯。”

“我只愿能撑到再见她一面，就心满意足了。”

于是我卖了他五年寿命给他。

你是否愿意贩卖余生？

03

这几年天下太平，可见皇帝贤明。然而宫里不时传出皇帝病重的消息，可见也是个短命人。有道友托我帮忙，我索性将手头的十年光景尽数给了皇帝，只盼得青天白日长长久久，海晏河清月月年年。

随后又来到临湘城。陆公子又一次相邀，五年已过，他仍未能寻到他的妻子，不得不再次找我续命。

我向他说明现在没有任何存货，他却说不防，很快就就会有的。

后来我才知道，他把他生意场上的杀伐手段用在了续命上：命人在城中四处搜罗老弱病残孤身一人的流落人，日夜在人耳边蛊惑，诱导他们自杀，好让我收割生命，再卖给他。

我去时他已抓了一个沿街乞讨的七旬老汉，一个捡菜叶充饥的哑巴婆婆，还有一个双目失明走路微瘸靠露宿桥下的妇人，大约三十来岁模样。

本来他让人对这些苦命人轮番羞辱，诋毁，谩骂，后来觉得年纪大的老头老太太本来也没几年好活，就把目标放在了妇人身上。

可这妇人的性子极为坚韧，无论怎样的辱骂，她都只装作听不见，静静缩在角落里，反正本来也看不见，更不用理会。

你是否愿意贩卖余生？

04

有人给陆白出了个主意，让他采取怀柔政策，派了个小婢将妇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闲聊中细细地问出了她籍贯年纪，为何流落，如何过活等等。

原来这妇人因家里早年遭灾，家人失散，不得已四处流窜，走城越镇，时常饱一顿饥一顿。她来临湘城没几天，白天偶尔给人家洗衣服换些馒头，晚上就睡在桥洞下。

小丫鬟问她可有找过家人亲戚，好寻些救济，哪知一提起这话，妇人一下子开始哽咽。她断断续续地哭诉，凄凄哀哀地叙说，说她与丈夫逃难，说他们被歹徒紧追不舍，说他丈夫为了逃生，不顾夫妻情谊将她推下去好让车子跑的更快，说她因此摔断了腿，说她侥幸没被杀死……

她坚韧，她丈夫不想让她活，她偏偏要留着一口气。

她怨恨，如果能让他后半生不得安宁，她愿意牺牲生命。

陆白派去的人联合几个道士，骗她说只要她自杀，道士就能作法念咒将她的魂魄送到她丈夫身边，纠缠得他生不如死，不得安歇。

妇人轻信了鬼话。

你是否愿意贩卖余生？

05

我给妇人造梦。梦里她的家园深陷劫掠狼狈不堪，她的丈夫仓皇无措东奔西窜，而她乘着一辆车，从这一切上方悠然而过，任何烟尘和腥血都溅不到她的车子，恍若两个人间。

最后的最后，她回头看了丈夫一眼，他奔跑得太急太快，扑通跌入泥潭，衣衫瞬间被泥水淹没，只剩一张脸，苍白而瘦削。

那赫然是陆白。

陆白拿走了十几年寿命，可他的余生浸淫在注定无望的寻找和日深一日的悔恨中，生不如死罢。

如此，也算是求仁得仁，各遂其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