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以后刘垦便与老太太一起踏上了去台湾的路,从浦东机场转机,到高雄已是晚上十点,刘垦找地方住下,他决定第二天一早便去找电话里的那家养老院。
夜里窗外的海风时而狂吼,忽而静默,刘垦站在窗前,才晓得对面的大海就是伟大的台湾海峡,这样的海水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陌生感,那感觉就像坐火车回家看路边的麦田,身在其中时你感受不到它的翻滚,背井离乡时一眼便让人神伤到不能自拔。
每每晚上夜深人静,刘垦的思维却开始异于常人地活跃,到了台湾自是一夜无眠,马路上渐有人影了,他便想起舅姥爷为大家描述他在台湾的生活,“早上在临海的公路骑单车是最惬意的,台湾不大,你们若去绕着海一天便逛完了”。
三年前的夏天,舅姥爷还是孤身一人地回来,他一个人站在村口,不知去哪里寻他的家人,他的唯一的妹妹。邻居家的婶婶把刘垦的奶奶从隔壁胡同的大伯家叫回来,开了门,他才进来,摘下厚重的金边眼睛,拉着老太太的手,直盯盯看了许久。
“舅,您身体好着哩,舅妈还好么?”一家人围在舅姥爷身边,每每此时刘垦都有些怕,他怕那些伤疤被揭开,他自己也会跟着痛,可是家里的女人,总是不聪明地问,问舅姥爷不曾暴露在众人面前的生活,然后用她们自己眼中的“好”或“坏”去衡量,仿佛她们自己的生活好极了一样。
“好,她也很好”,舅姥爷总是淡淡地答。
“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呢?”此刻又有人问。
“年纪大了,好多事彼此看不惯,我们很自由,谁也不管谁!”,众人好奇,一边客套着嘘寒问暖,一边揣测老爷子是否真的婚育,还有多少财产。
第三次回来,他曾带过一个女人,众人叫她舅妈,她却不与舅姥爷一个屋子睡觉,那个台湾女人九二年便烫了满头波浪卷儿,她不愿去所有亲戚家的厕所,还自己带了许多一次性内衣,最后因为没地儿洗澡竟在城里住了三天宾馆,早就有人猜猜,那是他的姘头,也有人说他花钱雇了一个女人。
他的孩子呢?也有人问,他们是否成功?孝顺?但他含糊其辞,众人猜有个儿子,在美国教书。但谁也没有见过他长什么样子。
刘垦记忆犹新的是那年中秋,舅姥爷回来,命众人在当地买了一车月饼,本村凡同姓的本家全都有份,与他有过接触的老人分得些许钱财。是的,人们只见识过他的光荣,却不曾见过他的生活。
蓝莲花(五)一段跨越百年的台湾寻亲之旅!家里的男人则更关心他的战伤,据说他的胸膛仍隐匿着未曾找到的弹片,他的左眼球是美国医生安装的摆设,他在济南战役受了伤,辗转青岛疗养半年多便去了台湾。
捕鱼是他的强项,在台湾做起海鲜水产的生意,他的生意甚至做到国外,但在一次飞行中遭遇劫机,他损失了很多,生意也越来越淡。他的晚年生活不算差,冬天台湾气候很好,夏天他可以去非洲避暑度假。
他说战争,胜败都是常有的事,2007年来他带奶奶去了微山湖,湖里的荷花开得正艳,一望无际的荷叶让人看不清路,他再也不能像一条鱼在水中穿梭,躲避日本人的追击或扒铁路上的火车,但那些事他都记得,以致他念念不忘地又去了台儿庄,那场大战爆发时他才十几岁,临城的铁道游击队纪念碑傲然地俯视整个临山,整座薛城。
两岸关系缓和后有不少人从台湾回来,他们跟他一样,把金银首饰,钱财礼物送给家乡的亲人,但他们带着自己的妻儿家小,一个人回来的,只有他一个。
过不了多久,再没有人从台湾回来,只有他,回来得越发勤了,然后有一天他也不再回来。“三年了,他有三年没回来了”,老太太偶尔念叨,口不择言的妇女却说“这个人还有没有怕没人不知道了!”如今他在养老院去世,她们便有多了喟叹的谈资:“哎!一个人这么过了一辈子可真不值!”
蓝莲花(五)一段跨越百年的台湾寻亲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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