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妈妈的第四个女儿，在重男轻女思想浓厚的落后农村，在计划生育政策执行最严苛的时候，在妈妈最想生个男孩的时候，我出生了。
我的出生差一点断送了妈妈要生男孩的梦想，所以，对我，我不知道妈妈是不是爱恨交织，百味陈杂。
幼时的记忆里，妈妈比男人还要拼，半夜就去地里干活，到中午才回家做饭，吃完饭后在洗衣拖地干家务。从初春布谷鸟开始啼叫，到秋天金黄的银杏叶飘落，这三个季节，妈妈每一天都忙忙碌碌的。到了冬天农闲时节，她总能给自己找无数的活来干，给我们五个孩子做四季的衣服，给爸爸做几双千层底的布鞋，给奶奶和太奶奶（曾祖母）编织毛衣、帽子……
渐渐的，我们都长大了，特别是三个姐姐，遗传了她的拼命三郎的拼劲，天天跟她一起去干活。可是，一年到头，妈妈仍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很多时候，姐弟们都制止她：别干了，歇歇吧！
只有我从没有制止过她，就如她，从没有要求过我。她从不要求我好好学习，从不要求我努力干活，也没有说过放学回家、不许乱跑、注意安全等之类的话。
但是，她会在给弟弟零花钱的时候，随手也给我一份；给家人做衣服的时候，从不少我一件衣服；做了好吃的，也从不缺我那一杯羹。在我周围的女孩子陆续辍学，帮衬家里的时候，她从未动过让我辍学的心思。她倾尽所能，供我读完大学。
所以，对妈妈，我心里是感激的，又是疏离的。我小时候怕黑，夜里都是太奶奶搂着我；我困了、累了，会拱到大姐二姐怀里撒娇；我取得了好成绩，会兴高采烈的和姐姐们分享。我听到邻居说的，小时候她要把我送走的八卦，也从未去质问过她。我的青春叛逆、早恋通通与她无关。
高中时写一篇命题作文，《我的……》。我写了《我的“妈妈”》，开篇第一句话就是，长姐如母。获奖后拿回家，读给姐姐们听，在姐姐们的欢声笑语里，我甚至都没有看到她的落寞。那个时候，我忽然觉得，我和妈妈，就是庭院中的两棵树。笔直的树干伸向空中，没有太多交集。
就这样，毕业、工作、结婚、生子，我和妈妈始终像庭院里的那两棵树。她做了其他的母亲都做了的事，我没毕业时给我生活费，工作时给我捎带土特产品，结婚时送我嫁妆，有了孩子后，给孩子做棉被衣服。可是，她从来没向对待姐弟们那样问我，工作苦不苦、累不累，婚姻家庭幸福吗，孩子好带吗。有一次，我被车撞到了，膝盖青了一大块，人也受到了惊吓，姐姐们不在家，跑去跟她诉苦。她很淡定的说了句没事的，甚至都没有问我伤哪了。
而我，领到的第一份工资给她和爸爸买了衣服；结婚后，节假日必回家看她；衣服、手机、保健品不停的送她。可是纵使再长时间不见，我从未像姐弟们那样，紧握她树皮般粗糙的手，轻抚她凌乱的白发，细看她新增的皱纹。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相处下去，不远不近，不娇不嗔，不爱不恨。
八月初，我和二姐回家，听闻她左腹疼痛，已半月有余。和姐姐商量了一下，带她去了市中心医院检查。在路上，我看见她一直用手按着腹部，没来由的，心里一阵发紧。妈妈是个吃过无数苦难的农村妇女，如果不是太疼，她不会这样。我的心里有了一丝丝害怕，忽然好想去抓她的手，问她疼不疼。
到了医院，先做了个腹部彩超，结果是脂肪肝。在医生的建议下，又做了CT，腹部平扫+强化。结果竟然又不是脂肪肝，疑似肝血管瘤或是肿瘤，最终结果，需要做核磁共振以确定。
听了医生的话，我直接感觉有一股凉气从心脏向四肢蔓延，不到一分钟，手脚冰冷。
回到她身边，我都有点语无伦次了。做核磁共振需要预约，我们约了两天后。回去的路上，我都不敢看妈妈的脸。几十年了，我们就这样不咸不淡的处着，我从未想过，假如哪一天，妈妈去了，我该怎么面对！
两天的时间里，我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心里老感觉堵了块石头，有时又觉得七上八下的，提心吊胆的等待着命运的判决。那种滋味，真的像极了被扔温油锅里，倍受煎熬。
我又想这两天时时刻刻和她待一起，想像姐弟们那样，握她的手，抚她的白发，细数她脸上的皱纹，甚至，倒在她怀里，哭一场。那一刻，我才明白，假如她哪一天去了，这个假设，我没法面对。
最终，我呆在自己家里没敢去见她，我像一只油锅里的青蛙，寝食难安，上窜下跳，不停的祈求菩萨，保佑她身体安康。
两天后，我收拾好心情，装作若无其事的，带她去医院做了核磁共振。中间一个小时等待结果的时间，我的心被扔到了炼狱，一会被烈火焚烧，一会儿又被寒冰浸泡。我还是不敢看妈妈，我不敢去想如果结果不好，我该怎么哄过她。我的腿抖得没法站立，只能把身子斜靠在墙壁上。
妈妈忽然握住了我的手，轻轻的说：“因为陪我做检查，都没吃饭。走，咱们吃饭去。”那一刻，她的眼里没有害怕，只有心疼，心疼我没有吃饭。
我任由她牵着我的手，她的手粗糙温热，渐渐的，我的腿不再发抖，手也不再冷。可是，饭无论如何吃不下去。见我没吃，她也不再吃饭。我把自己的手又塞到她的大手里，刻意的说些轻松的话题，等待时间一点点流逝。
一小时后，拿到结果，是肝部血管瘤，医生说没多大问题，不用去管它。我拎着她的手，出了诊室，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抱着她泪流满面。
哪怕我们就是那庭院里的两棵树，我们的根，也是盘根错节的啊，那么多年，其实我根本就离不开您，妈妈！
以此文，献给我的妈妈，祝愿天下妈妈，身体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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