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农打妇女,是走在人群中就找不出的一个女人,这样的女人在我国有千千万万,几句话就可以概括她们的一生。可是对于我来说,母亲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女人,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母亲离世已经两年多,我对她思念却越来越重,不经意的一句话,一棵菜,一个身影都会触发我对她的回忆,陷入难过和失落的情绪中。当我洗菜时,会想到母亲拎着装满蔬菜的包装袋,坐着电动三轮车送到车站,乘农村公交车转城市公交车,从一路车换乘三路车,然后送到我的厨房,擦着汗高兴她说,这些菜没用农药化肥,是我天不亮就下地割来的,还带着露水,放心吃。当我走进她的房间,看到墙上她的相片,床头柜上她的手提包,衣架上她的外套,会恍惚地感觉她是去村里串门了,马上就会回来。我知道必须为母亲做点什么,才能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唯一能做的不是烧纸钱,而是想用文字让母亲重生。
母亲是我最亲近和熟悉的人,可是真正想动笔写她时,才猛然发现我对她的了解是那么少,感觉是那么的陌生,她出生在农村的富裕人家,哥哥和姐姐去省城上大学、中学,轮到她时,母亲亡故,父亲新娶了后妈,新中国成立了,她被一竿子打落到可地主家的女儿,失去了继续上学的机会,只能嫁给全村最穷的寡妇家的儿子。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哭天怨地,有没有埋怨命运的不公?我看到的母亲是个事事不服输,处处争先的女人,她为了改善家庭的生活条件,压榨奶奶和我们姐弟仨的劳力,搓绳、割草、织草帘,织蚕网,我们每个手指都有倒切肉,指节间是一道道血痕,手掌搓到嫩肉痛,稍有怨言就是一顿打骂,不会怜惜我们是小孩子而给我们好脸色,她的眼里似乎只有钱。她火爆脾气,谁也不怕,和人吵架从来没有输过,没有理找歪理也要赢过来,一旦遇到旗鼓相当的吵架对手,她可以不吃不喝在人家门口骂三天,骂到人家服为止。村里人背后说她是凶王婆,不和她一般见识,遇事让她三分。同时她又是村里的热心人,谁家有难事都乐意帮忙,说话都能说到理上,让人心服口服。
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我参加高考,她的实用主义观点认为,女孩子能够跳出农门,转个户口就够了,私下让父亲去学校把我的高考志愿从大学改为中专,拿到录取通知书时她又不满意了,怎么不是省城的学校,江北的学校有什么好?可在人前她换了一副面孔,自豪地说,“我家娟儿是考上大学了,相当于过去的秀才,全大队唯一,全公社四个之一,我一直担心芦柴棒那样的手臂,怎样下地干农活,现在好了,她再也不用勒锄头柄了。”
父亲很早就是农村干部,在其他地方他相当有权威,可是在家里,他说话不好使,只有母亲的话才算数。可是母亲又处处把父亲放在第一位,粮食不够的时候,早晚饭父亲吃干的,我们喝稀的。她说你爸是田里人,公家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必须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干活。父亲每年都做新衣服,我们只能两年做一次,她说你爸的体面是我们全家的体面。她听到父亲说同事戴上了手表,她节衣缩食,找关系托人弄到一张票,一百零伍元钱买了一只上海牌手表,把父亲感动得一塌糊涂。
她家兄弟姐妹九个,后妈待她并不好,可她依然尊重她。她体谅后妈不容易,黄花闺女嫁给比自己大十六岁的老男人,一嫁过来就当四个孩子的妈,大儿子年龄比她还大,大女儿处处于她作对,她有苦只能往肚子里咽。婚后有了自己生的儿子,待我差点很正常,换作我还做不到她那么好。逢年过节她一定会备好节礼,回家探望后妈,外公死后,她甚至动员外婆到我家来住一段时间,劝导她从悲伤情绪情感中走出来。
她在村里的人缘虽然很好,但真正说得上话的人并不多,姑妈算是一个。姑妈比母亲年长十岁,但很长时间内,她像是母亲的小跟班,不是因为姑妈是文盲,也不是她尊重娘家弟媳的缘故,而是因为母亲总会想着她,尽力而为地帮助她。当母亲大队养蚕组长时,主动到姑妈生产队找队长,把姑妈抽调去养蚕多挣工分。她在五十岁以后学佛做佛头,动员姑妈和她一起做佛事赚钱。当仙姑找到姑妈要附身时,姑妈第一时间就是和她商量,得知母亲不反对时,她才答应做仙姑。姑妈当仙姑以后,做佛事的生意多,母亲相当然地打理姑妈的生意,姑妈的三个女儿很有意见,她以舅妈的身份说过她们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从此再没管姑妈家的事情。
母亲原本不信佛,老了以后觉得整天打牌不是个事,看到农村佛事兴盛,从中看出商机,于是乎拜一位老佛头学习念佛经做佛事。时间长了,她觉得佛经很有道理,众生皆苦,生死轮回,积善成德,一切皆空。她开始吃斋念佛,成了真正的佛头。她觉得人生中不管遇到怎样的苦难和不幸,首先要学会接受,比如她老了,瘫痪了,自怨自艾只能自己不开心,身边的人也嫌烦,接受现实,才能真正地面对现实。其次是努力往好的方向去努力,改变能够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第三,换个角度去体会苦难和不幸,福中有祸,祸中有福,瘫痪是不幸,但她难体会到全家人的关心,体会到自己的重要,感受到家庭的和睦,这些其实也是幸福。佛度众生,众生皆佛。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