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末路

北上不见山，南下不见海，无处可藏。

空气被炎热晒得通透，像被功率巨大的机器切割出波纹，在天地中分裂、震荡。我看着变成一片片玻璃碎片的空气发呆，汗流浃背却置若罔闻。

自北而来的暴风正欲席卷整座城市，高楼倒塌、桥梁断裂的剧情正接踵而来，就连人类的最后一丝希望也被上帝无情拒收，汽车和轮船被卷入天空，砸穿了本已逃出生天的大型客机。我从未慌张至此，北方的群山原是我们天然的屏障，却因扩建城市被推平。狂风怒卷着乌云像我逼近，看起来怨气滔天。我随着人群拼命向南跑，那有一片海洋，我可以潜入其中躲避失去理智的风。但我赌错了，南方的海洋因为房地产的巨额利润在十年前就被填平。我们绝望地看着眼前的建筑群，拼了命地跺脚，好像花光全身的力气就能把这柏油路踩穿，被海水漫灌似的。我们像极了犯错的幼童，颤抖的身体跪在地上奢望能得到父亲的宽恕。我们是上一次世界末日后仅剩的人类火种，文明的最后希望。可这一次，我们根本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暴风将我们卷入天空，像失去地心引力的苹果。我们期待着暴风迅速撕碎我们，盼望着能早点解脱。可它没有，它选择了以一种极其柔和的力道托举着我们的身体，以便我们能听见城市死亡的哀嚎。一点点倒塌，再一点点变成荒漠，和其他陆地一样。

时间的指针被暴风打得七零八落，从此世界只剩白天黑夜。我们被暴风送进了一座类似于罗马竞技场的建筑里，四周密不见顶的高墙压抑着我的呼吸。失去屋顶的阻挡之后，阳光肆无忌惮地暴晒着我们的皮肤，暴雨和冰雪汇同寒冷侵袭着我们的肌肤，毫不留情。这里没有单独排列的房间，只有一片拥挤的小广场供我们生存。我可以在这里自由行走，也有食物和淡水供我延续生命。但我每晚都无法安睡，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像野兽，恐惧和绝望一点点吞噬着我。我真真切切地明白，自己已经是一名大限将至的死缓犯。

这座监狱没有安排管教，每个人都是彼此的看管。人们随时保持着戒备，因为这里的乐趣在于被允许互相伤害。人类的劣根性就在于此，当一切文明的手段都实效，最原始的欲望就会做主思想。这几天我几乎见识了所有惨烈的人间悲剧：身材瘦小的人会最先被挑出来欺负，其次就是性格绵软、正直善良的。他们也想打死我，但我一向是个富有远见的人。早在他们盯上我之前，就通过卑躬屈膝亲吻脚趾获得了强者的庇护。美丽的人类被屠杀殆尽，他们也就彻底失去了良心的谴责。恶人们拉帮结派，将女性作为帮派火拼的战利品，就像上万年的人类文明都只是泡影。

每个小范围的领导者都想做大环境的独裁者。所有势力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会最先成为大家群起而攻之的对象。我们这些奴隶也尽量避免开口，避免做出动作。因为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在这里都可能被赋予特殊的含义，变成战争的借口或意图谋反的野心。

我趁着没人注意问主人：

“为什么不割去我们的舌头，永绝后患。”

主人回答说：

“要是都给割了，谁陪我说话。”

人们每天都肌肤相触，却不愿四目相对。我想完完全全做自己，又怕别人口中那几千几亿个我。我以前无所畏惧，现在觉得人言可畏。将我们享受阳光的权利也尽数收回吧，世界不需要横行霸道的野兽。

北山不见山，南下不见海，穷途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