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婚约(四)
“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应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九重天菩提园内,参天菩提树下,我想起师父以前常常在《金刚经》前冥想,那里面的高乘般若境界是我这颗狐狸脑袋所参不透的,更遑论“降心”。不过,我虽没那等慧根,奈何我生来就是个随心随性的。
“浅浅,我实话告诉你,天君已知晓此事,且凤帝也上了心,虽说父神母神已归混沌,但如今凤族公主的情形会让凤帝不顾一切的将女儿送上昆仑虚。彼时你父君不是也如此求的墨渊?”夜华不动声色的挑拨着,可在我看来他却是在自说自话。
我轻笑两声,打着扇子来到菩提树下,抬头仰望,森绿的叶子间日光投照出来,似是慈悲闵人。
我低头理了下思绪,看来今日要说个透彻了。转身看着夜华,他还是那个俊郎少年,脸上不带一丝情绪,只是眼神里不透彻,我对夜华道:“夜华,在我与师父大婚时,我们共同许下誓言:恩爱夫妻,两不疑。”
夜华怅然失笑着:“是吗?我也记得你我对着东荒大泽也发过誓言:不离不弃。”
我摇摇头又道:“我想说的是前缘,我与墨渊的前缘。夜华,我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刺激到你,你可想听?”
夜华别过脸微微侧身道:“好,你说吧。”
我低头笑了笑:“自打墨渊归来,我虽尽守弟子本分,可每次回眸凝望,我都会怦然心动。后来我明白了,即便我被擎苍算计变作凡人,可冥冥之中依然忘不了他,以至于引出与你的那段情缘。”
说到这我忽然有些释然,索性敞开了说:“墨渊用元神养了你十几万年,你是他同胞亲弟弟,连元神都如此相似,当我在俊疾山初遇你时,你的模样让我那样的熟悉,放佛在你身边我便安心。即使你说走就走,我也甘心等待。原是我白浅等墨渊等成了习惯,等多久我都愿意。”
我看到夜华的脸色很不好,咬了咬牙暗下决心,既然伤了那就伤到底:“当年喂他心头血差点送了命,那时不知墨渊何时会回来,就只有一个念想,若活不下去,随他去了也好。”
夜华颓废的踉跄了两步,往后退了退道:“我懂,生死相随,是吗?”
我闭上眼仰起脸深吸了下哽咽道:“这世上有一种情是两个人兜兜转转终是一场空,还有另一种,是两个人本是走着各自的路,可蓦然回首,却发现不知何时已走在一起,分不开了。”我擦去了脸上的泪,笑着道:“我和墨渊就是后一种,我已思慕他许久。”
我回过神,收回思绪道:“夜华,你现在还会认为天君的谋划会得逞吗?即便那个凤族公主曾与墨渊指腹为婚,可那又怎样?天君千算万算,唯一没算计过真心真情,哼,白费劲。”
我正说得尽兴,只见夜华愣愣的望着园门口,我顺着他的目光转身望去,师父他背手而立,含笑注视着我,他冲我伸出手道:“十七,回家了。”我心头一暖,急走过去,他攥着我的手大力一拉将我拥住。夜华拽着团子,小团子拳打脚踢道:“我要和娘亲回去,我要和娘亲。”没等那小家伙嚎完,夜华大声斥着:“闭嘴!”
师父抱着我却冷言对夜华道:“夜华,今日你已越矩,他日再算!”
“师父你,你怎么过来了?”我轻轻推了推问道。
师父笑意满盈,牵着我的手默默走着。我还是有些局促的,刚才那些话确实是拿来刺激夜华的,这种推心置腹之语一定要背着人说才方显自己的情谊,若让我面对师父说,我宁愿去扫昆仑虚半座山。
“事情商议完了当然要来找你,还好没来晚。”师父挑了挑眉。我低笑了两声,掩饰住内心的不安,仿佛背后说了他坏话的心情。我打岔道:“听说凤帝在什么有凤来仪?”
师父抿嘴故意笑笑道:“嗯,那是天君为他们准备的寝宫,凤帝此番带着他的大公主来的。”
我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没再继续搭话,有些上古八卦既然知道了,那也肯定想刨根问底的,奈何面对师父这样不爱八卦又不喜刨根问底的尊神,只能智取,不能强攻。我又故意岔开话题道:“师父你刚才说回家?天君寿宴不是还有一天?”师父这回没崩住,直接笑出声来,停下脚步,又搂过我专注的看着,半晌道:“出了些意外,天君已经没有心思过寿辰了。十七,随我去凤帝那。”
师父这是有意成全我八卦的心啊,竟然直接带我去见凤帝。我抑制不住心情,重重的点点头。师父依旧牵着我的手不放开,嘴上抿着笑边走边道:“元始天尊和父神母神交情不错,是家里的常客,凤帝以往也常来做客。那时我只有两万岁,凤帝带着刚刚有喜的帝后来做客,母神医术好,就帮着照看,把了喜脉才知道帝后怀的是个女儿。父神开玩笑说若真是女儿那便做成个娃娃亲。大家一笑了之,没有再提起。”
我连忙往深里刨了刨问道:“我看上古史记载,凤帝是有一位公主,可不知为何自斩元神亡故了。那他现在这位公主是帝后又生的一个?”师父点点头道:“不错,他的第一位公主是凤族小一辈里唯一的上神。上古时期,神族内的仙人大多勤于修炼,修成上神的也颇多。”
师父看我皱着眉使劲琢磨着什么,索性拉着我来到瑶池边的亭子里坐下来,挥手退了一众碍眼的仙娥,认真对我道:“十七,今日我便为你补补课,也是时候告诉你一些事了。”
我瞪大了眼睛不住的点着头,只是感觉手上空空,此时应该捧着一把花生,再煮一壶清茶。
“凤族因是上古神族,父神将母神的佩剑母神剑交给了凤帝,并传了他们元神供养之术,上古法器多为戾器,需用属阴的女子元神供养,且供养者也需是上神阶品,不然寻常仙人是承受不住的。”师父娓娓道来一段往事,起初听起来只觉着带着几分神秘,可接下来的事却教人冒冷汗。
师父一手撑着膝道:“凤帝的帝后那时并未飞升上神,但他们的大公主仅四万岁便飞升上神,母神剑理所当然由她供养。那公主因爱慕一位魔族的魔君而不知为何陷入魔症,母神入了她的元神探查后发现,她的元神已承受不住母神剑。”说到这,师父放在桌子上手紧握成拳。
我抓住师父的手焦急的问道:“那大公主一定是入魔很深,就索性自斩元神,祭出了母神剑?”师父攥紧了我的手点点头道:“是的,元神祭养法器本就是个凶险的术法,而一旦祭养成功便不可随意换人。那大公主不堪被折磨,就用了斩元神法祭出了法器,而她自己坠入魔道灰飞烟灭。凤帝愧对父神托付,而那时他的帝后机缘巧合飞升了上神,母神剑便由帝后的元神祭养。”
听到这本以为此事就此作罢了,史籍里也是如此记载的,可看师父的神情此事恐怕还另有隐情。我晃了晃师父的胳膊小心问:“看师父你的神情,是不是母神剑又有了什么差池?”
师父捏了捏我的脸轻声道:“凤帝的帝后九万年前病故了,他们第二个女儿,也就是现如今的凤族长公主盐女飞升上神,是母神剑新一任的元神祭养者。可,昨日夜间,凤帝请我过去探看,盐女隐约也有了入魔之势,与当年的大公主很像。我让折颜探看了盐女的元神发现,母神剑似有变故,剑神里多了一丝陌生的元神,而那陌生的元神似有觉醒之象,只是还不太稳固。”
我大为震惊,上古神剑,跟随母神左右,且上古尊神都喜欢将自己的一丝元神注入到自己的法器中,即便母神剑里有神仙的元神,那也应该是母神的,怎会有陌生的元神?我抓紧了师父的胳膊稳定了下思绪,琢磨道:“按道理说,即便母神剑里有元神,那也只是极其微弱的,顶多算是个记号,若是有陌生的元神,也不会是大公主,帝后塞进去的元神。师父,会不会母神剑原本有主?”
师父听了我的话神色很是意外,微微点头道:“不愧是狐帝之女,我早就说过,十七,你天资很好。”我也顾不上得意了,站起来拉着师父往凤帝寝宫走,师父搂着我轻声说:“你不用如此慌张,即便母神剑有变故,也伤不到谁,况且它现在稳定住了,我和东华已用法术压制住了盐女的魔症。你现在跑过去要做什么?”
我放慢脚步,撅了撅嘴道:“去见见天君为师父撮合的侧夫人啊,我这个正主帮夫君品评品评不应该吗?”
师父双手托着我的脸,与我额头相抵道:“侧夫人?你这位正夫人我都未真正娶到,你,是不是欠了我的?”
这光天化日突如其来的亲密之举,让我这位端了几万年女老上神架子的踏踏实实难为情了,原本在后面不远处小心随侍的小仙娥们,此刻见我与师父这般的情不自已,都跑得更远了。我手忙脚乱的推开道:“那个,夫妻,夫妻之间不要算计得如此清楚嘛。”
师父背着手,稳健的从我面前走过,边走边与我道:“亲兄弟尚需明算账,何况是夫妻之间。十七,我还没向你讨利息,你倒是想先算成一笔糊涂账?”
我紧走两步跟上去嘿嘿笑道:“我这狐狸脑袋最算不清的就是人情帐。”师父转头将我打量了一番,嘴角又带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正经道:“我只与你算情帐。”
凤帝与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这位与父神年纪相仿的上古尊神,表面看却也没那般衰老,想起折颜说过,上古神仙大多勤于修炼,寿与天齐,内外双修方得容颜常驻。转而看看如今天族的神仙们,心思都用在了勾心斗角上,仙法不昌,道风衰败,龙族内,也就师父真正是上神修为,且还是修为强大的上神,若上神之上还有阶品,师父简直要甩了他们这些拖后腿的龙族了。龙族除了师父,竟没有再出一个上神,还好意思执掌四海八荒,真是走了父神的一个大后门,东华当初将天地共主之位让给天族,着实是给父神好大面子。
我一路腹诽着进了有凤来仪,这寝宫宫名倒像是为哪位女神仙准备的。直到见了盐女,我才感叹,果真是“有凤,有仪”啊。凤族与我九尾狐族一样,女子天生好皮相。这盐女虽是精神不济,尚在病中,也是位病美人,微微蹙眉,千娇百媚。我愣愣看着,心里有点些许小涟漪,一旁的折颜嬉皮笑脸的凑过来道:“看傻了吧,不过,你与她不同,人家是端庄柔美,你是风情万种,吊儿郎当。”
我不甘心道:“你究竟向着那一边?我看人家凤帝也没把你当自家人啊,同样是凤凰一族,怎么人家就那么款,你就这么脸皮厚?”
折颜眼角直抽抽,记恨着说:“白家小五,如今找到个好靠山还真是肆无忌惮,我看你这趟能得意几时。这么个美人要上昆仑虚咯,墨渊啊墨渊,他也有这么一天啊!”我这边与折颜几个回合下来还是互不相让,却一抬眼看到师父横抱着盐女走了出来,对折颜道:“劳烦折颜上神与我一同回昆仑虚。”折颜得意的瞟了我几眼,我拿捏了几分风骨之姿,扇着扇子若无其事的跟在师父身后,从容淡定。折颜很是意外道:“你师父除了孟浪于你,没见过与哪位女仙近身过,更别说这么抱着了,此番我看你还挺把持得住,果然是战神夫人,气度不容小觑,不容小觑。”
我刚想回敬这老凤凰几句,只听师父对折颜道:“其实我也只见过兄长你孟浪过白真上神,只是如今这辈分称呼上不大好分辨了。”
我憋着一阵高过一阵的真气,为折颜保下最后的颜面,折颜说过,上古尊神大多脾气不好,我觉着我师父,不,我夫君是个例外。
回到昆仑虚,众弟子见师父竟然抱着个美人回来,且我还神色自然的跟着,都觉得我是不是被下了药,不然,以我的脾气,怎能容得下和师父新婚间再来个女仙?何况这女仙的父君也跟了来,还是位跟狐帝比肩的尊神。
昆仑虚上下没人敢多嘴问一句,都里里外外忙活着安顿贵客。得了空,我被子阑和二师兄拉到膳房,我抓起一把二师兄的拿手炒花生吃着,他们两个擦了擦眼睛,和我蹲在一起问道:“十七啊,那个凤族公主是怎么回事?”我顿了顿,玩心大起,难得的好机会,我定了定神,摆出一张哭丧的脸道:“许是得罪了师父,师兄啊,你们帮我琢磨琢磨,师父会不会要休了我?”
二师兄使劲挠挠头,瞪着双牛眼道:“休了你?不至于吧,你哪得罪师父了?”子阑在一旁似是恍然大悟,拍着二师兄嚷嚷道:“师兄你先停停,我说十七啊,咱们师兄弟,啊呸!咱们师兄妹几万年,以前纨绔之事也一起做了不少,青楼探头牌都探过几次了,我也就不拘泥那许多了,实话说吧,我觉着,定是你表现不加,老把师父当师父,口口声声尽孝道,惹恼了他老人家。”
我捏着一颗花生停住,不明所以的愣了好一会,扭头对子阑道:“可他的确是我师父啊,不当师父,那不是要造反了?”
二师兄抢先一步着急道:“十七你的确是个傻缺,现在的师父已不是你师父,是你夫君,对夫君要勤勉侍奉。我看你这根筋还没转过来,还当是假成婚,没让师父上得了手。”说完还冲子阑挤了挤眼,子阑精明的接过话头继续道:“肯定是这样,师父这岁数,虽说比你虚长些,但也是正值康健的年纪啊,你怎么就不明白那种天雷地火呢?师父有火消不下,正好逮回个有娃娃亲的公主。你说说你,真是不长脸,不争气,还上蹿下跳的安排那公主。”
我渐渐停下手,躲开子阑,往旁边挪了挪,低头嘀咕着:“哪和哪啊,那公主的情况你们又知道什么。”
二师兄一下子跳起来,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道:“你明明就是个大醋坛子,别在我们面前装凉白开,赶紧好好自我反省反省,不然哪天师父与别人天雷地火,你哭都没地方哭。”
我叹了一声,慢慢站起来,回眸诡笑道:“咱们且往后看,你们少瞎编排师父,哪天我枕边风吹起来,你们要倒大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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