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旧历的年底,田村里自然会多出一些无所事事的人,以至于去哪里吃个肉包,花费几何也要拿来讨论。
我自然也是这些无所事事之中的一员。但厌烦了只在村中茶馆瞎混时间,便顺着村中的复兴大道随意溜达。
在一面层层叠叠写有诸多标语的墙下,我挨着一个老头蹲下,享受难得透出雾霾的的阳光。
老头轻轻用胳膊肘碰了碰我,低声说到:你晓得盲侠不?
我鄙视了他一眼,答道:怎么不晓得?你不就是说的那个放火烧了育婴堂的瞎子么?官府都说了,那是个疯子。怎么你们这些没见识的非要说他是侠呢?都是老糊涂了。
老头却不生气,老脸凑齐了笑意,仍然低低地说:你不认识盲侠吧?我是认识的。想不想听我说说那个人的故事?
反正也是闲着,那不如就听这不知来历的老头唠叨几句。
盲侠,其实原来是不瞎的。他家里祖上就是大善人,村里的校舍、村头的桥,还有原来的药铺子、织造厂,可都是他们家给修的。灾荒年月,他家里也没少设粥棚,救活了多少乡里乡亲。
后来,龚家说要搞合营,就把他们家的产业都给充公了。再后来,突然就说他们家是阶级敌人,一夜间就给炒了。一家老少,打死的打死、关押的关押,偌大一个宅子空空荡荡,最后交给了衙门。
总之,他们家就只剩下个小孩,才8、9岁。这还多亏是一个老佃农说这是自己的孩子,给保下来。但这孩子特别倔,死活不肯改口,直愣着脖子喊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覆巢之下蔫有完卵。老佃农着急,就下手打那孩子。一边打,那孩子一边喊,最后老佃农一个锄头把敲在孩子后脑上,把孩子敲晕,扛回家了。可这一锄头把子,救了孩子的命,也把孩子给敲瞎了。
那孩子随后就没了名姓,大家都叫他瞎子。
老佃农把瞎子拉扯到了20岁,在闹饥荒的那几年没抗过去,还是死了。瞎子本来也是等死的,却不想有人扔了一块肉给他。瞎子就靠这块肉吊着这口气,抗了过去。这块肉是哪来的?这就是那死了的老佃农身上的肉。吃人肉又咋啦?咱这村里,哪个没吃过人肉?你们有学问的不都知道有个叫鲁迅的人么?他说过,这就是个吃人的社会。强盗杀人,大家伙愣愣地看着,都不晓得合伙把强盗给打跑。强盗一个个杀来,最终会有人喊道,莫杀我,莫杀我,我入你们的伙。于是便拿了刀,杀了几个同乡,算作投名状。所以,这世道就是强盗的规矩,要么杀人,要么被杀。比起杀人,吃块人肉算个毬。
灾荒过了,村里有个寡妇,带着个小孩,没法过日子,就把那个小孩扔给了瞎子,自己出去讨生活了。小孩才几岁,特别聪明,把瞎子欢喜得不行。本来瞎子都不掌灯的,有了那小孩后,瞎子就每晚开始掌灯了。
这样又过了几年,突然就有人跟瞎子说,你这破落户,自己都伺候不了自己,还收养啥小孩,把这小孩交给育婴堂算了。
瞎子不肯,大骂,我好歹知道告诉这孩子啥是真的,啥是假的,你们满嘴瞎话、黑白颠倒,教出来一个个都是奴才!我这辈子算是毁了,我娃儿才多大点,他要活得比我好!
小孩也哭,不肯走。但是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龚家的人把房子一拆,放下狠话:今天我只拆你的房,明天我就要你的命。你别忘了,这是谁的天下。
小孩被带走了。瞎子在废堆上搭了个窝棚,还是每夜掌灯。他不敢走,他怕小孩回来找不到他。他点灯,是怕小孩夜里回来找不到家。
某一天,突然有人在瞎子的窝棚边喊道:瞎子,你娃儿被卖了,你再都见不到你娃儿喽。
瞎子就去了育婴堂。再后来就鼻青脸肿的回来。当天夜里,瞎子没掌灯。从那后,瞎子都不掌灯了。
再后来,有人扔给瞎子一个物件,那是一个木头做的小人。瞎子一摸,就知道这是自己给娃儿做的小挂件。那人说,你娃儿死了。五脏六腑都给掏空了,眼睛也给摘了。这都是那娃儿自找的。人贩子是要卖他到好人家的,哪想到他跟你一样倔,只认你这个瞎子老爹。人贩子没办法,只能把他送去卖器官。
瞎子当晚就消失了。没过几天,瞎子就去了育婴堂,浑身浇了油,把人都赶跑后,一把火点着了自己。
瞎子不知道的是,他这把火反而帮了龚家的忙。本来育婴堂卖娃儿的事已经被揭发,真要捂不住了。瞎子一把火,龚家直接说那些卖掉的孩子都被烧死了,反正死无对证,一了百了。
老头说完,惬意的吐了一口浓痰,似乎释放了无穷的活力,撇着眼看了看我,晃着膀子走开了。
我学着老头吐了一口痰,即没他的浓稠,也无他的气势,心头怒气一发不可止,赶忙追上老头,狠狠撞了他一个趔趄。
在老头嘟囔的抱怨中,我满足的向茶馆走去,心里暗自盘算,该怎样将今天捞得的这个谈资好好发挥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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