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哎—呦—……”深夜,黑暗的出租屋内传出陈妈妈痛苦的呻吟声,她胸口绞痛着,呼吸急促而困难,口干舌燥,想要起身喝口水,可是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脖子也好像被人扼住一般,动弹不得。她的手无助地在黑暗中胡乱地抓着,似乎想要抓住任何一个可以缓解她痛苦的东西。她的额头渗出了冷汗,痛苦地挣扎着,力气越来越小,仿佛垂死的动物……
“叮铃铃,叮铃铃……”电话铃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陈志不情愿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揉揉眼睛,草草地穿上棉袄,懒洋洋地顺着楼梯从阁楼下来,“喂,你好,有什么需要?”“给我送罐液化气,五号楼二单元四零三。七点半钟之前啊,我等着做早饭呢。”“嗯,好好好。放心,不会耽误你的。”看看时间,才刚过六点呢,他又爬上阁楼继续睡觉。他一点也不担心会错过时间,因为母亲是个勤快人,而且很准时,每天七点之前一定会到店里来,来了之后,穿上她那工作服似的围裙,迅速地把店里该搬出店外的货物搬出店外,该整理的整理,该打扫的打扫,不多久,在母亲利索的动作下,店里就有条有理、一尘不染了。小区里的很多人就是冲着母亲的干净劲儿才成了店里的老顾客,还有很多老年人有事没事就到店里来坐着,因为母亲温和好客,爱聊天,又会聊天,跟很多老年人都成了朋友。
陈志上学时成绩不错,上的是一所全国知名重点中专,之前这所学校的毕业生都是供不应求,而且进的都是大型国企,工资高、福利好,但陈志时运不济,毕业时刚好赶上全国的下岗大潮,不要说大型国企,就是普通企业也完全无望。没有找到一个正经工作,干了一段时间零时工。后来母亲就帮他盘下了这个小店。母子二人辛苦操劳,生意倒还红火。特别是母亲,整日守住店里,悉心把持每一份生意。她为这个小店倾尽全力,希望通过这个小店可以为儿子赢得一个美好的未来。她是这个小店的核心,也是儿子的主心骨。所以陈志平时很少操心,只是负责出力。大大小小的事都由母亲张罗。但是母亲年龄大了,偶尔也会出错。
“叮铃铃,叮铃铃……”电话铃声再次响起,陈志还没有睡实,匆匆从阁楼上下来。“怎么还没有送来呀,马上七点半了,我要来不及了!”电话那头传来了五楼二单元四零三客户焦急又略带气愤的声音,“马上送,马上送!对不起啊!”陈志放下电话,穿上那件几乎只穿不洗的灰迹斑斑的蓝色工作服就去搬了一罐液化气。陈志心里有些纳闷,母亲怎么还没来呢?真是老糊涂了,他忍不住又想起了昨天的事情,心里更加埋怨母亲。唉,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把气送去。他打开店门,搬出液化气,然后又将店门锁上,抗上液化气快步走进小区。
陈志很快送气回来了,店门依然是锁着的,显得异常冷清,让人觉得非常不舒服。平常这个时候各种饮料、酒水早就分门别类在门口码放得整整齐齐了,即使没有顾客也让人有种生意兴隆的感觉。放下气罐,打开店门,陈志准备弄点早饭吃,着实有点饿了。在平时,母亲早将早饭烧好了,他送货回来立刻就可以吃上热气腾腾的早饭。一碗鸡蛋面吃完母亲还没有来,陈志抬头看钟,已经快九点了。“难道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吗?明明自己不小心,真是的!”陈志只得到母亲租住的房子去找母亲。一个人看店可不行,出去送货店门就得关,其他生意就只能放弃了,而且人多的时候根本忙不过来,还极易失窃。
现在的小偷很猖獗,经常冒充顾客趁乱拿走东西,店里就曾失窃过一箱牛奶与一箱酒,大约三百元左右。当时他和母亲既痛心又气愤,因为店里的净利润一天也就百元左右。陈志还向母亲发了火,因为失窃时只有母亲一人在店里。因为生气,陈志说了一些过头的话,母亲只是分辨了两句,就坐在货架后默默地抹眼泪。她流泪一方面是因为儿子说的话,但更多的是因为丢的东西。天天守着店,每一样东西几乎都会经她的手很多次,每一件商品都寄托着她对生活的希望与憧憬,她对它们都是有感情的,尽管它们是无生命的。此时,无端失窃仿佛是丢失了一个无声的伙伴。要是被人买走,她就会欣喜不已,一方面是因为赚到了钱,另一方面,在她看来她那无声的伙伴被一个真正喜爱他它的人以合理的方式带走了,他一定会加倍爱护他它。普通人对于两三百块可能不会有那么强烈地感触,丟了也就丟了。但对于做小生意的人却不同,倒不是因为他们有多穷,当然,他们的收入也的确不多,而是因为他们对于每一分钱究竟是怎么赚来的有着非常形象、深刻地理解。一箱好酒可以赚30块,一箱牛奶可以赚5块,一个棒棒糖可以赚3毛……300块钱需要卖掉多少东西,需要多长时间,付出多少劳动,一切都是那么的具体和明显,这些,让300块的意义与价值被无形中放大了。这或许就是那些小商小贩为什么那么斤斤计较的原因吧,一毛钱的真正价值他们应该比常人都更有解释权。看到母亲落泪,陈志也会后悔不迭,怨恨自己口无遮拦伤了母亲。可是陈志却不会去跟母亲道歉,任凭母亲独自悲伤。陈志性格内向,不善言辞,且及其自尊,即使做错了事心内悔愧也难以说出口,这对他而言是个难以逾越的心理障碍,这一点和他早逝的父亲如出一辙。陈志没有发现母亲不知从何时起经常心口疼,但是母亲很少提起,只是在疼痛难忍的时候才会轻描淡写地说起,陈志也从未放在心上。在他们这种一直与贫困为伍的家庭里小病小痛谁都不会在意,定期体检,健康饮食,保养身体等都离他们很遥远。
陈志走出店门,直奔母亲的出租屋。母亲租住在离店很近的一个城中村的房子里。住在这里的主要原因不是因为离店近,而是便宜。便宜得几乎令人吃惊,但居住环境之差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城中村的房子价格不一,采光好,离公路近,又有点装修的价格就比较高。母亲租了城中村中最便宜的房子,那是她花了三天时间,几乎跑遍整个城中村才找到的。母亲租住的那间房子是在城中村的一个拐角处的一栋房子里一楼的一间屋子。屋子十五平米左右,没有装修,水泥地,白墙由于年数多了已经变成了黄色,而且脏兮兮的,唯一的一扇窗户已经掉了两块玻璃,母亲用硬纸板挡了起来,一块肮脏的泛黄的白布挂在那里充当窗帘,仿佛裹尸布一般。采光几乎没有,因为在一楼,前后楼之间又几乎没有间距可言。距离房子不远处有个巨大的垃圾堆,一到夏天令人作呕的气味和铺天盖地的苍蝇蚊子是没有住过城中村的人难以想象的。屋子里只有一张极简的单人床,一条腿已经坏了,下面垫了两块砖,另外还有一台彩电和一张边缘已经剥落油漆的方桌,桌上放着几只碗碟与一个电饭锅。其余的地方放满了液化气罐,剩下一些勉强够下脚的空。
陈志穿越迷宫般的城中村,来到母亲那扇退了色的红色木门前,门上有一张同样退了色的过年时贴上去的红色对联,已经有几处破裂了,偶尔被风吹起,仿佛一张哭丧着的脸。“砰砰砰!”,陈志带着些许怨气用力地敲着房门,没有人回应,“砰砰砰!”又是一阵猛敲。“你妈今早到现在好像一直没出来!我一直在家呢,没见她出来。她天天早起跟我打招呼,今天到现在没有看到她,我还挺担心的。”女房东听到敲门声开门来到院子里。女房东是个朴实的农村妇女,四十多岁,微胖的中等身材,扁平宽大的脸庞,肤色很深,但却显得很健康。她与陈志的母亲关系不错,平时家里没人,遇到阴雨天全靠女房东帮忙收东西。两人都是极勤快的人,几乎每天都会在早起时遇到,母亲都会和早起打扫院子的女房东打招呼。可是今天女房东没有遇到母亲,所以有些担心。“是吗?一直都没有出来?!”陈志突然担心了起来,又是一通猛烈地敲门,“妈,开门,妈,开门!妈,你在屋里吗?”屋内毫无动静,仿佛没有人一般。一股不祥的感觉突然间涌上了陈志的心头。“撬门吧,别耽误了!”女房东脸上也流露出惊恐之色,马上去帮忙找来了工具。
陈志三下五除二把门打开了,那本也就是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锁。门一开,陈志惊呆了,母亲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头扭在一边,双眼紧闭,苍白的脸痛苦地扭曲着,嘴半张着,仿佛还在尽力呼救,一只手伸出床沿外,似乎想要够什么东西,另一只手还抓着胸口的衬衣,那衬衣还是多年前陈志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已经洗得发白,领口包边也已经磨破了,但是母亲一直说这套衬衣是全棉的,穿着舒服,不舍得丟,其实她是舍不得儿子对她的心意。“妈!妈!”陈志惊恐万分地冲到母亲床前,“不可能!不可能!”他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不肯放,但是他已经无法自已地浑身颤抖起来。他抓起母亲的手,心,突然沉入无底的黑洞。母亲的手是冰冷而僵硬的,没有丝毫的生气。“妈——”陈志如野兽般撕心裂肺地喊了出来。他抓住母亲的手,跪在床前痛苦地哀嚎,眼泪滴落在母亲的手上、床上和脸上,可是母亲再也无法听见儿子的呼唤。母亲干枯如稻草般花白的头发毫无生气地凌乱地散落在破旧的枕头上。陈志伸出手抚摸母亲的脸庞与头发,锥心刺骨的痛再次袭上心头……
母亲离去了。亲戚朋友来帮忙料理后事,陈志只是呆呆地坐着,泪痕满面,两眼无神,仿佛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志儿,这里还有100块钱。”“志儿!”大姑又大声喊了一声,陈志才回过神,他走了过去,原来,大姑在母亲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一百块钱。“这肯定是你妈放的。唉!一辈子挣命的大嫂呀!”大姑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陈志接过钱,突然意识到这是张假币,“这是那张假钱,这是那张假钱。”陈志喃喃地说,他的眼睛里突然间充满了悔恨、内疚、愤怒和痛苦的复杂神色,“是我,是我,是我害死了我妈!啊——”他一边痛哭一边猛烈地捶打着自己的头,那哭声哀痛至极。原来,母亲逝世的前一天误收了一张百元假币。
“志儿,你看看这张钱是不是真的?你刚出去送气就来了四个人买东西,四个人一会要这,一会要那,弄得我团团转,结果就买了一包五块的烟。他们催得紧我也没来得及验。”“我看看。”陈志从母亲手里接过钱马上意识到是一张假币,陈志的脸刷地挂了下来,“今天又白干了!”他阴沉着脸,说着将钱重重地放在了母亲面前。“啊!真是假的?”母亲一脸惊愕,“我还骗你呀!”陈志没好气地大声说道,语气中满是愤怒。“他们催得紧,我又着急,唉!都怪我,都怪我!”母亲的语气既悲愤又有些胆怯,因为她已经不止一次收到假币,而陈志也提醒过她很多次了。听到母亲的自责,陈志愈发地怒不可遏,一时间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拿起验钞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验钞机不用还留着干嘛!”验钞机被摔坏了,母亲也被狠狠地惊到了,她没想到儿子会发那么大的火。她胸口有些难受,慢慢地坐了下来,坐了好一会儿,她才觉得稍微好了些。她又硬撑着像往日一样忙碌起来。夜深了,她收了生意,然后默默地将那张百元假币装进了口袋,步履蹒跚地回到出租屋……
母亲下葬了。陈志独自回到小店,店里异常地冷清。他找到那个被他摔坏的验钞机紧紧地抱在怀里。“小朋友,想买什么?”“志儿,给你张阿姨送罐气”……母亲温暖地声音在耳畔响起,利落的身影又穿梭在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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