龋齿

作者: 安米 | 来源:发表于2016-06-15 01:39 被阅读118次

      夜里三点钟,她第三次被疼醒,这也是这一周的第三次了。她起身,到洗手间刷牙,然后在镜子里看那颗坏死了的牙。

      她把嘴张到最大,鼻孔朝天靠近镜子,仔细地寻找,一颗已经被蚀的有些发黑的牙横亘在右下边的后槽牙里。找到了,你这个罪魁祸首,她心想。刷了牙,洗过脸。看看镜子里那个疼得肿起半边脸的人,明明才二十八,皱纹却已经在眼角泛滥开来,脸也有些黄了,一点都不像一个二十八岁的女人,每次向丈夫抱怨的时候,丈夫总会不耐烦地道起歉来,对不起对不起,跟着我让你吃苦了,诸如此类的话,让她连玩笑话也不能随便说。

      关掉灯回到床上,黑魆魆的房子里只有均匀的呼吸声,丈夫果然还在睡死。她悄悄在身边躺下,听着有节奏的呼吸声,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牙像一个越来越重的秤砣吊在她神经的最下端,撕扯着她的脑袋。平日里丈夫的呼吸声是她最好的安眠药,今晚却是越听越烦躁。

         在床上翻来覆去,她突然很生气,深更半夜地,他被牙疼和自己丈夫的呼吸声折磨的没法入睡,但是牙还好端端地长在嘴里面呢,奈何不得,丈夫也睡得香着呢,怎么好叫醒,连那颗牙说不定都睡得好好地,就我一个人睡不着,这叫什么事嘛。。。。。。

      四点多的时候,她终于因为忍受不了痛苦又一次下了床,这次是朝客厅去的。

      找到消炎药吃上,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没开灯,客厅里的黑像牙疼一样弥漫在四周,但没有痛感,反而让她觉得很安心,连牙疼也少了几分。她安静地坐着,时不时地端起杯子喝一口,然后又回归沉默和黑暗,牙还在疼,但因为药效的缘故不那么厉害了,太阳穴附近的肿胀感也在消退,拉扯感也没有了,心情多少有些好转,但也睡意全无了。也好,就这么坐着好了。

      六点多的时候,她把丈夫的衣服拿出来准备洗掉,却从一条牛仔裤的兜里找到了一个避孕套,丈夫跟她一起的时候,从来不用,但一年前她流产且被医生通知无法生育以后,就经常看到丈夫口袋里有这些东西,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她向丈夫质问, 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到现在也忘不了,他跳着脚从她手里夺走证据,破口大骂,你肚子坏掉啦,他妈的,我还要儿子呢,老子好好的,你坏掉啦。

    记忆里,那是第一次吵架。

    你一个孩子都没办法生的人,有什么资格抱怨我的不忠?她知道,丈夫是想说这句话的。

    把衣服扔进洗衣机,她开始准备早餐,热牛奶,烤面包,然后叫醒还在睡觉的丈夫,走进卧室的时候,丈夫已经起来,坐在床上。

    昨晚没睡觉?丈夫揉着眼问。

    嗯,牙疼,睡不着。她说。

    哦,我睡的死,没知道,怎么样了?

    现在好点了。她冲他笑笑,但丈夫并没理会,穿好衣服出了房间。

    她收拾好床铺,坐在床沿上,外面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屋子里灰蒙蒙的。丈夫躺过的地方还是温热的,她的一侧冷冰冰的。床的温度就像一条线,夜里疼的直吸气的她和深入梦乡的丈夫的界限,每天蜷在家里忙乎柴米油盐的她和外面事业蒸蒸日上应酬不断的丈夫的界限。

    吃早餐的时候,她没有提裤子找到避孕套的事,丈夫一声不响的吃着面包,发出有规律的咀嚼声。电视机里的播音员精神饱满的播报着新闻。

    怎么不吃?丈夫嘴里塞着食物含糊不清地问。

    啊?

    怎么不吃饭?

    她摇摇头,不想吃。

    咀嚼声停止了,她抬头,丈夫咽下嘴里的东西,阴沉着脸。大清早的,吃个饭都不让好好吃,一个牙疼弄得跟快死了一样。丈夫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起身准备上班,她揉着又慢慢肿起来的腮帮子,没说话。把碟子收了起来,走到厨房的时候,门口啪的一声,丈夫去上班了。

    收拾完屋子,她躺到床上,一夜没睡,现在多少有点困意了,但牙疼又发作起来,头皮扯得生疼。她看一看表,八点,诊所应该快开门了。

    诊所的门没开,看着门口的营业时间表,她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周六,那丈夫急匆匆地出门干嘛呢?昨晚也没听她说要加班啊。

    不想回家,想一想有段时间没回母亲那里了,她决定去看看母亲。

    妈,我回来啦。刚跳完广场舞回家的母亲正忙着做早餐,弟弟还在睡觉。

    哦,你来的刚好,帮我把那几个菜洗一下,妈妈说。

    做好饭,妈妈去叫弟弟起床,她坐在沙发上看母亲忙来忙去的身影,突然发现,自己和母亲有多么相似。每天除了做饭就是做家务,从白天到晚上,也许,命运就是这么轮回的,母亲要遭受的,终有一天她也要一一遭受。

    吃着饭,她跟母亲开玩笑,妈,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不念书直接嫁人呢。

    母亲没说话,边上的弟弟开口了,就是,念了这么多年书,还不是一样要嫁人,生孩子。

    她嗔怪地看了弟弟一眼,就你知道的多,都毕业一年多了,还不找工作,整天就知道吃和睡。妈你也不管管他。

    你弟弟再不好,也是我的骨肉,妈还养得起,你爸走的早,你也嫁了人了,要是他也找个工作,结个婚,那我就成了孤家寡人喽。。。。。。

    眼看着母亲又要絮絮叨叨了,弟弟赶快起身,妈,你们聊着,我出去玩儿了啊,说着,跟她眨了下眼睛,笑嘻嘻地走了。

    弟弟一走,母亲便开始盘问起她来,夫妻俩生活怎么样,丈夫是不是按时回家,有没有找到再怀孕的办法等等,她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答着,然后母亲又开始数落起她来,说结婚这么长时间怎么还是一个孩子都没有,女人家还是要生一个孩子才能有地位,两口子的感情才会更稳固,家庭生活才会不那么难熬。

    等你有了孩子你就知道了,日子也就有了盼头了,你们才不会像现在这样,我跟你爸呀,那时候也这样,但从生了你呀,就不一样了,你爸对我也好多了。虽然生的是个女孩儿吧,总比没有好啊。

    母亲的育儿经她听得心乱,牙疼又扯得脑袋发涨,便起身告辞,说要去看医生,这才从母亲那里出来。

    诊所里的大夫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只看了她牙一眼,就告诉她,这个牙要拔掉了。

    有些地方,宁可让它空着,也不要塞一些坏掉了的东西,这样会更难受。牙齿也一样,大夫笑着指着自己的嘴巴说。

    从诊所出来,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阳光明媚,路上各式各样的人悠闲地转着,享受着惬意的周末时光,风挟着热空气吹过来,吹走了她满身的消毒水味。她跟着众人随意地转着,在一家咖啡馆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进去,点了一杯咖啡,看着周边的人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正高兴地说着什么,或高或低的笑声传过来,自己也开心起来。她想起来自从结了婚,身边的朋友似乎都一个个消失了,自己的生活除了丈夫,就是日常的做饭洗衣服。更加羡慕起这些人了。

    在咖啡馆坐到三点钟,她回家了,把自己的衣服和丈夫的衣服收拾好,把一个盒子放在客厅吃饭的桌子上,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把音响放上自己爱听的歌曲,坐了下来,嘴里轻轻地吟唱,午后的阳光铺在桌子上,也均匀地撒在她脸上,也许是拔了牙的缘故,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舒适,似乎整个人年轻了许多。

    丈夫回来的时候,她依旧坐在凳子上,像是一动不动地坐了一整天,唯一同早上出门时不一样的,是妻子嘴角挂着微笑,心情似乎不错。他看着空荡荡的桌子,只有一个盒子在上面。

    没有饭菜,没开电视,只有一首说不上名字但很好听的钢琴曲在屋子里流淌。

    怎么还没做饭?他有些生气地问。

    她笑着看他,不说话。

    我饿了一天,你就这么对我?你倒是舒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饭也不做了。。。

    我们离婚吧。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挂着他从没见过的笑,很轻松,也很淡然。

    他怔住了,埋怨的话卡在喉咙里,又蠕动回去,半晌,吐出一句话,为什么?

    她依旧笑着,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这让他感到有些慌乱。

    为什么?他又问。

    她还是笑着,指了指桌子上的盒子。他坐在下来打开盒子,眼神突然暗淡下来,低垂着头,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说,行,离婚吧。

    盒子里,是几个避孕套和几张宾馆开房的收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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