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下辈子,可以当你的牙齿就好了,我疼的时候,至少你也会跟着疼一疼……——根管治疗后脑补的一出的爱恨情仇”
前记
我好像做了一场梦。
一梦醒来,便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我被牢牢的困在了这里,一动也不能动,我不知年月,也不知这是何处,更不知我是谁……
我奋力的想去嘶喊,却发现我竟是个哑巴,满心绝望,好不寂寞。
天地茫茫,于我而言,所拥有的不过一场故梦,于是,在这孤单而黑暗的年岁里,我开始回忆那场荒唐的梦……
一
我,自幼便长于掖庭,身边所有宫女对我非打即骂,只因她们说我是罪臣之后,可我从来不记得我的家人什么样。
我只知道他们说,前废太子谋反,而我的兄长作为太子伴读参与其中,然后全家就只剩我一个尚在襁褓中的我,被扔到了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对了,起初还有一个老婆婆照顾着我,只是在我三岁那年,老婆婆便去了,我常常想,就这么去了未必不是一种幸福,至少好过像我这般猪狗不如的活着。
我还是没有姓名,婆婆当时只叫我丫头,我也曾追问我姓甚名谁,婆婆只是捂住我的嘴,跟我说,前尘往事,不可再提。
我以为就会这样浑浑噩噩的活着,直到有一天,就这样再也承受不住欺凌与奚落,卑微的死去,草席一卷,丢到乱葬岗然后我就真的解脱了。说来也可笑不过五岁的我,竟出奇的渴望死亡。
直到那天,一切变得不一样了起来。掖庭里的几个大宫女因为侍奉不当,又被主子责骂了几句,我这个全掖庭最低贱的人,自然又成了她们的出气筒。我跪在掖庭门口,皮鞭一下一下抽打在身上,很疼很疼,我想着若是哪一鞭重些,然后我就这么去了也好,想到此,不禁笑了出来。
又是一声皮开肉绽的声响,可疼痛却没有落在我身上,颤抖着身躯往身后看去,那些一贯嚣张的大宫女们,哭着喊着跪地求饶,一个不算高的身影逆着光,伫立在我身后,我看不清他的模样。
只听见他说,“你可愿跟我走?”
我没有吭声,不是在思考愿不愿意,只是还是在震惊,很久没有哭过的我突然心里一酸,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原来低贱如我,在天塌下来的时候,竟有人会替我撑着……
他伸出手,对我说,“跟着我,不会太好。但至少不会吃不饱,至少可以比现在体面的活着。”我也向他伸出了手。“好”字刚到嘴边,突然就一阵头晕眼花,接着我就不知道了。
二
再次醒来,我在一张很软的榻上,那种温暖,那种柔软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你叫什么?”他负手背对着站在我榻前,月光将他的身形勾勒的很好看。
“没有名字。”
“那从此,你便叫——木槿。”
“是何意?”
“木槿是一种花,朝开暮落……”
“朝开暮落……”我心想着,觉得有些难过,又有些讽刺,“还真是和我很像的花……”
“是很像你,也很像我,”他转过身,认真的看着我,神色好似温柔,眼神里却是一潭死水波澜不惊,“就算朝开暮落,第二天依然绚烂的盛放。”
我静静的看着他,他眼神里好像有了一些波动,嘴角上扬,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活着真好。
从那之后,我跟在了他身边,成了他的贴身侍女。
他教我读书,教我习武。
我一点点靠近他,一点点了解他……
他是一个庶出的皇子,生母只是一个一夜宠幸便被弃之如履的宫女,诞下皇子却未得到晋封,依然住在掖庭。而本该手足情深的兄弟对他不屑一顾,甚至路上相遇还要多番奚落羞辱。
我问他,为什么是我。
他说,因为觉得我是活在世间的另一个他。
就算卑微到骨子里,就算屈辱痛苦 ,也挺直腰板,不屈不挠的活下去。
听了这话,我为当时一心求死的心而感到羞愧。
他说,木槿之名还有另一层意思。
昔年,虞舜救活了将死的木槿。
而他,卫子虞救下了我。
他说他要成为虞舜那样的人。
我将他的心愿牢牢记在心里,暗自发誓,将生死付与他。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就这样十二年过去了……
我一直伴他左右,别人只知湘王身边有一绝色侍女陪伴左右,却不知我这侍女其实是他手里最顺手的一把剑。
从前的日子里,
我读诗,他弹琴。
他吹箫,我舞剑。
偶尔我也会去帮他在各朝臣间送信。
那时,月色无边,灼灼如他看我的眼神,明亮而温柔。我就这样一点点溺在他的眼波里,欲罢不能。
三
可自从五年前,一切都变了……
我们没有了那样的相处时间,我不过金钗豆蔻之年,便已能杀人不眨眼。我为他做了很多的事,杀过很多的人,有恶人,也有无辜的人。
每当午夜梦回,我总是从噩梦中惊醒,我越来越不安,越来越绝望,这种感觉折磨着我,有时候甚至怀念那个在掖庭备受欺凌的我。手上洗刷不掉的血污,让我觉得罪孽深重,我一点都不想杀人,一点都不想害人。但每当任务完成,公子虞看着我温柔的笑,我总是心甘情愿的再一次乖乖的当他手里最好用的那把剑,尽管我不快乐,尽管我难受死了。
五年的时间,皇上一共十一个儿子,死的死,疯的疯,流放的流放,受猜忌的被打压到一蹶不振……
可是,只有从来不被正眼瞧过的公子虞和深受宠爱的公子非,留在了京城里。凭借着闲赋在家,不涉朝政,公子虞反而越发受皇上宠爱,一路加官进爵,但他总是推让再三才接受封赏,即便自己立了大功,他也只说是别人的功劳。
别人称他为贤王,皇上称他品格高洁而厚待他,可我知道不过一层面皮罢了,明里无欲无求无权无势,暗里却将半朝的臣子都收入麾下。毕竟是从未被正眼瞧过的他,谁会在意他在背后做了多可怕的一个局,谁会想到一个毫无倚仗的庶王子,会有这么大的野心,谁会怀疑一个看上去这么温和的人,会有这么深的心机去瞒天过海。而至于他那些兄弟们的下场,为何如此凄惨?我看着自己的手,不由得苦笑。
然而,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有一道迈不过去的鸿沟——公子非,继后之子,出身高贵,宽仁宏量,身负皇恩。
只不过有时候命运的那只手,总是随意将缘孽一推,这一推,天下大乱。
四
公子非前来拜会公子虞。
公子非指着我,向公子虞讨要。
我万分的惊恐,满心的拒绝,一动不动盯着公子虞,若是他答应,我就……
若是他答应,我又能如何呢?只有一死。
公子虞也错愕的盯着我,倏尔一笑,我紧紧盯着他,生怕他就这样不要我了。
然后,他说,他要问过我的意思,三天之后再给公子非答复。
公子非笑着走了,我以为公子虞有话要对我说,可他看都不看我一眼,也走了,只有我说不出情绪的坐在那里。
一夜未眠,第二日公子虞唤我进内室。我做好了死的准备,只等他告诉我最后的宣判书。
可他却没有提这件事,他一把将我带进他怀里,我惊愕却不挣扎,他迟迟没有说话,直到我腰有些酸了,在他怀里动了一下,他才缓缓开口。
他开始说他这些年的艰辛,他说他的宏图大志。
其实这些我全都看在眼里,我又何尝不知啊。
说到最后,他说,他与我相依为命多年,他不想将我送与公子非,所以他愿意为我放弃他的野心。
“我去!”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想过的千古艰难惟一死,到头来我还是妥协了。他抱着我,一时竟无语凝噎。
三日后,我进了公子非的昭王府,逾矩的成为了昭王侧妃。我依照公子虞的要求,拉着公子非一同声色犬马,纸醉灯谜,尽心尽力的扮演好妺喜妲己的角色,一时之间温婉守礼的木槿姑娘,变成了祸国妖民的祸水。昭王为讨美人欢心,一掷千金;昭王宠妾灭妻,将王府大权悉交妾室;昭王……一时间,深得民心的公子非失尽了天下人心,当然也失去了他父皇的心,但他父皇依然偏爱他,只当他年少荒唐,教训了几句,并警告我守矩,便再无后文。
我常常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我有求必应,为什么会使尽浑身解数,只为博我一笑。
我打开公子虞今日传给我的字条,手止不住的颤抖,他让我告诉公子非,我想当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这是要让他……谋反,我不能啊,泪水止不住的滚落。
直到最后那句温柔无比的“盼卿归”,让我狠下了心。
五
一个月后,深受皇恩的公子非造反了,带领着三千叛军杀入了皇城,皇宫本就无那么多守卫,公子非假传着圣旨一路畅通的杀了进去,畅通的让人感到可怕。
皇上在听说公子非造反之事后,竟一气之下吐了血,就这么暴毙了,而继后痛心不已,大骂自己教子无方,愧对祖宗,也跟着悬梁自尽了。
公子非虚晃着脚步向我走来,惨白的对我笑着,
他说,你看我为你做这么多,你该开心了吧。
他说,只能到这里了。
他说,到底还是那人的心狠手辣更适合这个同样绝情的皇位。
然后,万箭穿心,他笑着倒了下去。
一个“不”字,在我嗓子里没有喊出来,我看着他的尸首,泪止不住的砸在地上,那样美好的一个人,那样一个如玉君子,就这样被我,被公子虞迫害至此,背上荒淫无道、弑父篡位、逼杀亲母的恶名,然后身首异处的死去。
我想着,浑然不知周围,直到一把剑抵在了我的脖子上。
“住手!”
是他,是公子虞,他竟然也会慌张吗。我看向他,鲜衣怒马的他被簇拥在人群中,而公子非的三千人马早已被屠戮殆尽。
我无喜无悲的看着他,我麻木的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该高兴吗,他隐忍多年终于要得到他梦寐以求的江山了,可是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属下知道,木槿女公子都是为了主上,只是木槿女公子若还活着,民怨如何能平?公子十多年的努力,切不可因一个女子,而毁于一旦啊!”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我们就这样两两相望着。
其实,我很期望他说一句话,无论是什么。
若他说,过来,那我可以满心欢喜的为他去死。
若他说,去吧,那我也可以了断残念,就当这条命换他昔年救命之恩,相护之情。
可他什么都不说,从来都是,只用那双我最爱的深眸,一眨不眨的看着我,一样的温柔,我尝试着从他眼神看出痛苦,看出挣扎,看出悲伤……说有,太过牵强,说无,可他却分明那么深情的看着我。
“木槿女公子为公子做了那么多,就请木槿女公子最后再,成全公子一次吧!”
眼见着公子虞并不打算处决了我,他属下便过来求我。
这又算什么呢?我忍不住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只是想笑。
其实在我入昭王府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一个美人计,也是死间计,而这些他也知道。
他并不逼我入昭王府,因为他知道,我并不怕死,只怕他难过罢了。
所以,他对于我,从来不说都胜似千言。
都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我这朵有意的落花守着这渠流水这么多年,却还是猜不透这流水的心思。罢了,就算飞花逐水流,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直接撞上了剑,我看着血汩汩润湿了我的华服,我看着他慌张跑来,然后我倒下了,跌在他怀里。
我听见他说,“其实……”
我等着,那让我等了一辈子,期盼了一辈子的话,可他却是又不说了。
我觉得生命在一点点离去,明明无论答案是什么都不重要了,但到底是意难平。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一个微笑,我想,像我这辈子这么多杀孽,来世估计不会轮回为人了,
我说,“如果下辈子,可以当你的牙齿就好了,我疼的时候,至少你也会跟着疼一疼……”
我感觉脸上一阵温热,不知是我的泪还是他的,我拼命想睁开眼,想看他是不是为了我哭了,只是力不从心,我再也看不到了……
六
从这个荒唐的梦中醒来,我才意识到:原来,我是一颗牙齿。
这个认知让我几乎崩溃,一颗牙不能动,不能言,除了好好的在我该呆的地方呆着,什么都不能。
百无聊赖,又想起我这颗牙的主人,我没什么太大的感受,也许我就是一颗牙,本来就没心没肺,所以对前尘往事也没什么感触,就是好奇真的是他吗?那个让我心甘情愿为他而死的人。
正当我想着,突然我见到了光,周围一阵嘈杂,好吵好吵……
然后一如当年,我陪着他,只是这次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他起初很吵很吵,我总无时无刻的被他吵醒,每次都想把这个吵闹的家伙揍一顿,可惜我没手,也不能动。那个时候我经常怀疑,我上辈子可能是个聋子,所以才会这么愿意跟着他。
后来他慢慢的没有那么吵了。他很爱读书,我呢,没得选,也只能听他读书……
有时候,我也常常想,他上辈子命苦,一个身份卑微却胸怀大志的庶皇子,所以必须要活的很努力。
而这辈子呢,一出生便是太子了,怎么还这么辛苦,每日我都困了,他还在读书,每日我还未醒,就被他吵醒……唉唉唉,牙生真艰难。
不过我倒也习惯了,并且还挺享受当他的一颗牙齿的,至少山珍海味从来没断过。他多说说话,我也觉得不那么寂寞,毕竟我作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也只能和他聊聊天了,尽管他从来都听不见。
这些年,我跟着他,看惯这尘世的繁华,人间的善恶,不过连着两世都拘在皇城里,我也腻了,真想去有山有水的地方看一看。
一日午后,当我饱饭喝足,正打算舒服的小憩一会儿时,我可见着一奇景,眼前竟然是一个女人,说实话,和他朝夕相处的这些年,我真的很少见到女人,各种各样的汉子见得着实不少,难得出现一个女的,我可得仔细瞧瞧。
只见眼前海棠树下的这个女子,一身黑色劲装,一根素钗挽起了大半边头发,她一手拿着剑对着落花,刷刷的挥舞。要不得,要不得,这太子难得看一次女人,看的还是这么生猛的一个女人。
我时常觉得,这太子眼睛怕不是有些问题,从那之后,我可以说几乎天天都能见到这个女人,我真的快烦死了,虽说我也没什么机会见见绝世大美人,但就东宫里的那个小翠啊,莺莺啊,都比这女人强太多了。
可是身不由己真是烦死了,太子天天陪着这个女人,我也只能天天陪着这个女人,说不上来为什么我这么讨厌这个女人,可能来自于她给了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七
直到有一天……
“吾心悦卿许久,欲聘卿为东宫太子妃,此后你我夫妻二人荣辱一体,共许白头。”
“不可以!”我几乎咆哮,可他自然也是听不到的。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生气,可能是我觉得我作为他的一颗牙齿,只有我才能和他共许白头,尽管我一直都是白头。
那天开始,我就觉得浑身涨涨的,说不出来哪里难受。
直到我看到东宫到处都是的大红喜字,我突然心里一阵抽痛,虽说我作为牙齿应该是没有心的,但那种痛确实是从我身体里一点一点蔓延出来,我能够感受到那种跳动的疼,一下又一下,越来越剧烈。他似乎也感应到了我的疼,哎呦一声便摔倒在地,眼前的东宫乱作一团。
那种绝望的疼痛折磨着我,模模糊糊间一句话落在我耳朵里:“如果下辈子,可以当你的牙齿就好了,我疼的时候,至少你也会跟着疼一疼……”
原来,那一切都是真的,我绝望又无奈,想说些什么,可意识却在慢慢抽离。
纠缠了两世,疼了两世,公子虞,那下辈子,就不要再遇到你了吧……
【后记】
虞太子睡了一夜醒来,今天该是他成亲的日子,可是他不在意。
昨日突患牙疾,痛不欲生,痛到不能忍受时,脑子里总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一时是一个小女孩不屈的跪在宫门口,一时是一个女杀手迎着月光舞剑,一时又是一个美艳的女子满眼绝望的倒在血泊中……他就在这些画面中来回游走,明明陌生,却格外熟悉。
直到最后,他听到有人在他身后说,“那下辈子,就不要再遇到你了吧”,一时,他心中犹如被人千刀万剐。
惊醒,所有的痛感都消失殆尽,可他却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坐在铜镜前看着那颗牙,好像那里就应该痛着才对,明明牙疾已愈,可却像是丢了最重要的东西一样。
几日后,一则皇家秘闻成了街头巷陌的饭后谈资。
“你说,这太子怎么好好的就身患重疾,不治而亡了呢?”
“是啊,这太子可是贤明的很,日后必定是个好皇帝,就这么去了,太令人痛心了!”
“将军府的二小姐也够惨的,本来是未来的皇后的,这下夫君没了,皇后也没了……”
“我帮宫里采买,听说太子没死,是疯了,疯子怎么当皇帝,只当死了吧,你们小声点……”
于此同时的二十里外,在一处青山隐隐流水迢迢的小院子里,被人们热议的太子正在这里神色正常的品着茶。
奇怪的是明明只他一人,却有两只茶杯。
他抿了一口茶,自言自语道:“不及你以前泡茶的手艺,还望你多担待。”
“你说你厌倦了皇宫,那这个地方可还喜欢?”
他又抿了一口,舌尖轻轻扫过空空的牙床。
“青山隐隐,流水迢迢,你定是极喜欢的,那我便在此陪你一生一世可好?”
没有人再说话,只有满院的木槿花静静的氤氲着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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