龋齿

该死！！！

又是一颗龋齿！！

龋齿

文/小妮

01

这颗牙齿已经疼了有一段时间了，有时候会在你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潜入，直至深入你的骨髓，迅速，却深刻。

又是一颗龋齿。

昏暗的台灯下边，镜子里发射出来的光，有些刺眼。这是电脑屏幕的折射。

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这样的邋遢，半开着电脑，狭小的书桌上除了一摞高高的凌乱的书籍之外，仿佛随时随地就会不小心坠落下来，然后所有的骄傲就或许在下一刻倾塌。深深地无情地砸下来。剩下的狭小的空间里充满了各种数据线。当然，还有这台电脑。

白色的电脑已经脏的不堪入目，总是忘记去清洗它充满污垢的表面，黑色的键盘上有着各种残留的汁液痕迹，淡淡的，一圈圈地扩散开来。

该死！！！

又是一颗龋齿！！

小小的镜子里，这个越来越大的虫洞是如此地显而易见，无情地从整个牙齿的中间部分扩散开来，然后是黑色的看起来肮脏的小洞。

然后一种似是而非的痛楚就从莫名的地方蔓延开，不小心吸了一口凉气，清凉的风的味道就从这个小洞里渗入，这是一条连通着神经的通道。对，是这样的。

然后就是深入骨髓的疼痛。已经好久忘记了会是这样的痛。一瞬间的痛，足以让你落下泪来。

又是一颗龋齿呢。

又是一颗龋齿！！！

02

王兮垚还记得初次拔牙的时候的那种痛楚，很疼很疼，那种渗入骨髓的疼痛，说不定会如影随从她一辈子。曾经这样傻傻地想。

然后在被父亲拿着那把红色的钳子，冰冷的铁器被从她的嘴巴里拿出来的时候，她的泪已经顺着脸颊流了出来。

别动！别动！！

父亲的呵斥让本来挣扎的她不再敢去抖动自己轻盈的身体，那时瘦小的她还没有太多的力气，所以在被父亲的一只大手按住的时候，她做不了太多的反抗。只能让深入骨髓的疼痛在下一刻溶解在咸咸的泪水里。

混杂着血的那颗龋齿，就这样被父亲从自己的牙床上硬生生地拔了下来，她在良久的时间里没有睁开眼睛，就这样倔强地感受着这种疼痛一丝丝地在她的每一根神经之中蔓延开来，然后渗进骨髓里，刻进记忆里。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疼痛呢，似与游丝一样挥之不去，在一瞬间侵蚀你的每一根神经，然后刺激你的泪腺，当来自于口腔里的疼痛被这样随意地转移到另一个感官的时候，咸咸的泪水就这样似乎是顺理成章地掉落下来。落入自己还未来得及的合上的口腔中，咸咸的，这是眼泪的味道。当然，还有溢出来的血的味道，腥腥的，甜甜的。

这颗被一个大大的虫洞侵占了大部分的龋齿，丑陋，肮脏，赤黑色的表面充满了污垢。看着真让人作呕。

当这颗干扰了她许久的牙齿被裸露在阳光下边的时候，王兮垚是这么地厌恶和反感它，它丑陋，它肮脏，它已经残缺不全，它可悲，它深深地折磨了自己很久的时间。她讨厌它，甚至不愿意让它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过多的时间。因为她总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口腔里会出现这么丑陋的东西。

所以她把它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垃圾桶。毫不犹豫，这东西不是从我的肉体里长出来的，对，不是！！

就像很多年后，她站在那个大大的镜子前边，看着那个羸弱的肿胀着双眼的自己的时候，总是不愿意相信这就是这样的一个自己一般。然后她就觉得自己像那颗残缺的龋齿一样的肮脏和丑陋。不过这是后话。

后来在很多个梦醒的时候，她都会不小心想起曾经尝过的这种独特的味道。痛到了骨髓里的感觉，还有怪异的各种混杂起来的味道。

然后，王兮垚就发誓，以后再也不会去拔任何一颗龋齿。

因为太疼，太痛。

我是受不了任何疼痛的。

03

很多年后，在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的时候，她这样对自己说。仿佛那种铭记了很久总是忘不了的痛感，会在下一刻来袭，她还不小心抖动了一下身子。很轻，却很敏感的感觉到了来自于身体一瞬间的颤动，应该是来自于大脑最深处的调节。

她这样安慰自己。

不得不说，对于镜子的依赖，在她成长起来的青春里，慢慢变成了一个不可或缺的物件。所以，她的乐趣便是收集和购买各种各样的镜子。

她喜欢镜子，而喜欢照镜子这样的陋习却是她上大学以后养成的习惯。

为什么叫做陋习呢？这是她自己的定义，其实很多的时候，她都会习惯性地去以自己的认知定义很多东西。不被自己认可的习惯就是陋习。

其实照镜子是应该是很多女孩的天性罢，这小小的物件，能够在光线下反射出来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你能感受存在，却永远也看不见的那个不太真实却很真实的自己。

镜子真是上帝对于人类的恩赐！

那时候的她这么想。

她从来都喜欢镜子，却不喜欢照镜子。那是以前。

因为她长得不漂亮，甚至是丑陋。

所以，她害怕在那个清晰的物体中看到这么一个并不好的自己。或许准确地说，这是一种在青春期到来的时候，萌发在内心的那颗叫做恐惧的种子在她的心里滋生的原因。

喜欢照镜子是漂亮女孩的专属，而不属于她。这是她从小就知道的事实。

她总是会在睡前有这样的习惯，仔仔细细地擦拭每一块镜子，大小各异的，形状各异的镜子。

这个不大的储物箱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镜子。成了他青春里最为宝贵的东西。谁都不敢或多的去轻易触碰这些东西。

只是，那时的她从来都不使用这些镜子。

因为天会知道她是多么地恐惧，也是害怕，害怕和恐惧看到镜子里那个丑陋的自己。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些美丽的东西，就像那颗残缺的丑陋的龋齿，永远也配不上自己的骄傲一样。

只是，事实上是，她是没有更多的骄傲的。

04

青春期的发育让她的身体迅速膨胀起来，而令她更加烦恼的是，自己的身体却再也没有了长高的趋势。然后在上了中学后的六年的时间里，脂肪迅速地积累。

所以，对于这个本来就不是很漂亮的女孩来说，逐渐肥胖起来的身体和越发的臃肿，让她变得再也无法跟以前一样自信。

她恐惧，看着自己胖胖的腰肢肥胖的双腿，还有短小的臃肿的脖子，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诅咒的孩子一样，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当然，除了脂肪的积累之外，还有那日渐凸起的胸部。

这是多么的丑陋和难堪啊。

如凸起的肉瘤一样，这调皮的东西就在自己的身体上逐渐成长起来，并且打算长居在这里，她柔软，带着少许疼痛的感觉。后来当她知道了更多的词汇来形容每一样东西的时候，她知道了一个叫做丰满的词语。只是，那时候的她从来不觉得这是让自己骄傲的东西。相反，这倒成了自己身体上的一个挥之不去无法摆脱的累赘。她如同附着在自己身体上并且把自己完全覆盖起来的脂肪一样让她反感。

而更多的是难为情和尴尬。

当她奔跑起来的时候，那上下涌动的东西，便像两个站在她面前监视并且嘲笑她的人一般，看着她滑稽的表演。当然，还有来自于周围人的很多不尽相同的目光，这些目光里，更多的是嘲笑。包括男生和女生。

她是这么想的。

所以她所能做的，便是把自己的不好都隐藏起来。自己粗壮的腰肢，肥胖的腿，以及高高凸起来的胸部。所以你应该能明白了，一个六年时间把自己紧紧地裹在宽大的校服里的人是怎么样的一种恐惧和自卑吧。

不是与生俱来，而是如影随形的。

可是，事实证明，一切都是徒劳的，当她用紧紧的衣服把自己的胸部裹起来，试图阻止它的生长的时候，它却还是如同她身上的脂肪一样，顽固不堪，不受任何影响地生长，所以，当她在镜子中看着胸前这让她感觉到耻辱的东西的时候，她高耸起来的姿态却似乎是对她更多的嘲笑。

那时她初三，已经不是曾经很瘦弱的女孩了。

那时她14岁，已经是洋溢着荷尔蒙的时间了。

那时她越来越肥胖，却如同被诅咒一般，挥之不去，无法阻挡。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05

已经是2015年末的时间了，时间过得很快，如此迅猛，没有过多的轰轰烈烈，却总是会不小心回忆。

这是她对于自己生活的评价，最近一段是安静的，平静的，不需要太多挑剔的眼光去看现在的自己。只是，当她站在镜子面前审视现在的自己的时候，她才发现，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自己最大的改变便是喜欢上了照镜子。

只是，过多的疏忽让她现在才发现出现在自己口腔里的那颗龋齿。当她看着镜子里的这颗还生长在牙床上的龋齿的时候，她知道，在很快的不久的将来，这颗牙会很快地被侵蚀，然后变成残渣，从她的口腔里脱落。

只是，她是不会去做矫正和治疗的。

如果你有一颗龋齿让你疼痛，那么就让它在你的口腔里待下去，它带给你疼痛的同时，也让你深深记住了它曾经的存在。它肮脏，它丑陋，却是你挥之不去的疼痛，那是最靠近神经的地方，也是最柔软却最坚硬的一部分，它带给你与生俱来的满足。它带给你的疼痛是其他任何东西都替代不了的，你曾经是那么地需要它，可是当它变得不再完整的时候，你们之间的联系就变得如此地脆弱，一丁点食物的残渣都会侵蚀它，尽管你试图去保护它，可是这是徒劳的，你的恐惧和慌张或许会让你忘记，其实它是从最中间开始变坏的。既然无法改变，那就放弃。那就轻轻地静静地感受它给你带来的不一样的痛楚。这样的话，当有一天它从你的口腔脱落，碎成残渣的时候，你吮吸唾沫的时候，还会想到，这里曾经有一颗龋齿让你疼痛。但是那种微妙的感觉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而它也只隐藏在你口腔里最晦暗的地方，别人不会知道。只有你知道它曾经给你带来了多少疼痛。

而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有或多或少的这样几颗龋齿的。

06

已经是深冬时间了，冬至那天，很多人都去抢着吃饺子，他们说，冬至不吃饺子耳朵会掉的。

这是来自于别人的说法，她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同样来自于北方的她，从来都是没有这样的习惯的。

学校食堂里排队的人太多了，拥挤，吵闹，直至转了好几个很大的圆圈后，一直延伸到了门外。

自从学校的商业街被拆除了之后，这里所有的学生都只能在食堂抢饭，算不上是抢，只是平时不甚冷清的食堂里多了太多匆忙的陌生的身影。

这让她感到恐惧。来自于人潮的那种恐惧。繁杂且吵闹，让置身于人潮中的自己感到更多的恐惧和悲伤。不知从何而来，却挥之不去。就像曾经挥之不去的那些烦恼一样。只是大家同样年轻，这倒是让她不是那么地反感。

站在门口徘徊了许久的时间，她捏着自己手里的校园卡，挣扎了良久，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她就突然忘记了自己下一刻要去干什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这样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走路，听歌，去上课，出去玩，思考，或者是看着涌动的人流发呆。

她有一个习惯，便是去看每一个人，遇到的每一个人，甚至是每一个背影，然后猜测对方的长相，再去追赶上对方，然后确认自己的正确性。这样的习惯应该是高中的时候养成的，那时的她害怕孤独，然后去拼命记住每一个人的面孔，这样就不会有更多的恐慌和空虚的感觉了。

07

然后，这样的习惯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被她延续到了大学里。

所以，在很多的时候，她都在努力去记每一个遇到的新的陌生的面孔的样子，或是去猜测和证实自己的想法。这样，也让她的生活多了一丝乐趣。

但是别人是不能体会她的那种特殊的感觉的，看到新的陌生的面孔的那种欣喜和验证完自己的猜测后的那种满足感，足以让她幸福好久。

而别人在很多的时候能看到的就是她在经过一个不曾熟悉的背影的时候，绞尽脑汁地甚至折磨着自己去想起来曾经在那里见过他，在任何一个场合，或者是一次不经意之间的四目相对，都会让一个不曾熟识的面孔映刻在她浅浅的记忆里，然后去折磨她。

对，她有强迫症，而且很严重。

天知道她会因为这些不曾有更多交集的人纠结过多少的时间。当然，很多时候，她自己都是不知道的。因为有时候选择忘记的好处就在于，当你遇到下一个让你纠结的人的时候，你就不用去担心你曾经因为同样的别人纠结的时候那样痛苦的内心。

其实有时候的一丝转变，会让你自己觉得自己都是可爱的。

她时常这样安慰自己。

08

胃在咕咕作响，已经是空了很久了，她真的已经忘记上次吃饺子是什么时候，那时候是她不敢吃，她逼着自己减肥。她觉得任何一点温热的食物的摄入都会让自己变胖。而她能够做到的，就是逼着自己去放弃。放弃一顿顿的饭，这让她变得满足，她觉得自己会变得漂亮更多，或者是更加地瘦一点。

就是要这么地苛刻不是吗？

在看着那么多的人从碗里夹起一个饱满的饺子的时候，她却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还在挣扎，还在纠结。而她现在的挣扎和纠结不是说自己不敢去吃一碗饺子，是她吃不起一碗五块钱的饺子。

对，她很穷，她没钱了，她在自己的卡里剩下来30块钱，然后让这些钱来维持自己一个月的生活。

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困窘到这种地步。她不敢去花钱买一顿饭来满足自己的食欲。

她很穷，她没钱了。她完全可以维持一周的钱财，却很有可能会在这一顿解决掉。这让她以后怎么办。

还在挣扎。

食物的香气已经潜入了她的鼻息之中，慢慢地钻进她的口腔里，刺激着她敏感的味觉，然后关于饺子和温热的食物的所有的美好的感觉就这样如潮水般涌了上来，直至把她湮没。

也并不是穷，母亲给够了她生活费，只是，这对于不会理财的兮垚来说，很困难。所以，她时常就是在每个月初的时候花光所有的钱，然后在剩下的时间里挨饿。

她总是说不出来自己把钱花在了哪里，找不出漏洞，却慢慢变成了一种习惯。

然后就安慰着自己其实是在减肥而已。对减肥。

这个词变成了她上大学之后唯一深深地刻在脑子里的东西，根深蒂固。

我要做的就是减肥。

而我要让自己变得更让自己满意的做法就是，用自己填饱在肚子的钱来买更多的好看的衣服，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然后在很多的时候挨饿。

但是她从来都骄傲于自己，不去在别人的手中得到资助。因为她总觉得自己很无耻。

无论您漂泊到何处

这里都是您的灵魂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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