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窗外，天气有些阴沉，雨水不紧不慢地打着。我看了看坐在吊椅上正在看书的燕然，知道这姑娘没有男朋友，便问道：“燕然同学，周末有事情吗？”她的视线并未转移，只有声音飘过：“没呢，去吃喝玩乐嘛？”我不好意思地笑了，说：“燕然同学，你真棒，我要给你一朵大红花。我还想去看电影，刘若英拍的《后来的我们》。”曾经那个唱着《后来》的女人如今拍了《后来的我们》，怀旧的我实在很想去看看，而一个人未免太凄凉，便想方设法拉着燕然一起去。我使尽浑身解数，平常燕然都是一下子就答应了，可是这次，她沉默了。她头微抬，看了我一眼，微微抿唇，神色有些呆滞。就那一霎那，我想到了从前她跟我说过的他们的故事。

那是2011年的冬天，燕然高一。那时正是寒假，燕爸爸给燕然买了个可以上QQ的老年机，燕然时常和仅有的几个QQ好友聊的热乎，而宁远便是其中一个。宁远是燕然的同班同学，两个人是前后桌，平时在班上交流算是多的了。燕然说：“有些事情大概真是命定的，不然何以我这样不爱跟异性说话的人一开始会和他有那么多交流。”我想大概那时燕然对宁远是有好感的吧，不然燕然又怎会和宁远聊的如此火热。一整个寒假，每天晚上两人有默契的在某个时间聊天，一开始是聊到十点，后来是十二点，最晚甚至聊到凌晨三点。我问她：“你们都聊些什么呢，聊到这么晚。”她开始有些失落，而后失落中又夹杂着喜悦，说：“我记不清了，但我知道那段日子我每天都盼着夜晚快点到来，每次和他聊天，我的嘴角都翘的老高了。”什么是喜欢呢？对一个人产生长久的渴望，渴望见他，渴望和他说话，渴望知道关于他的一切，这样还不算是喜欢吗？那时燕然大概就喜欢上了宁远，而后清楚自己的心意是在开学前几天。那次宁远约燕然一起去玩，同去的还有几个平时在班里跟宁远和燕然关系都还不错的人，燕然说：“他约我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气球一样轻飘飘的，随时要飘起来。当我见到他时，我深刻感受到我的脸烧起来了，我很紧张，不敢去看他，可是又忍不住偷偷看他。那时我知道，我是逃不脱了。”我问她：“那你们从那之后就在一起了吗？”她说：“没呢。”大学几年燕然都不大跟男孩子讲话的人，她是个有些害羞的人，我压根儿就没想过她会和人表白，但是她告诉我，两个月后，她跟宁远表白了。我问：“那他接受了嘛？”她说：“没呢。”表白失败后，燕然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跟宁远说话，我问燕然那时有没有后悔过，燕然说，她不后悔，起码她鼓足勇气做了自己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毕竟自己也不是个多勇敢的人呐。就像梁静茹歌里唱的那样，爱真的需要勇气。你不来，我便过去，即使你最后去了别的地方，至少我看过你曾看过的风景。

高一快结束时，燕然面临文理分科，在知道宁远选了理科时，没有丝毫犹豫就选了理科，可是他们还是分到了两个不同的班级，命运之神一点儿也没有眷顾她。不在一个班之后，燕然并未淡忘宁远，默默把他写进日记本里。

2012年的十二月格外冷，天空时常飘雪花，下冰雨。某次燕然吃过早餐回教室，发现自己桌上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奶茶压着一张便签，燕然看了便签，是宁远。那天下午，宁远跟燕然告白了。燕然说，宁远只看着她问了句：“在一起？”燕然装了会儿矜持，没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看着他。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她清楚地感觉到宁远的紧张和不安，过了一会儿，燕然傻笑着，眼睛弯成月牙儿，看着宁远说：“好呀！”于是他们就这样在一起了。面对一份不确切的感情，谁又不是小心翼翼呢？没办法，这就是爱情特有的“苦涩”。

宁远爱唱歌，燕然爱唱歌，两个人你唱我听，刚刚好。燕然说，那时候最幸福的时光就是下两个晚自习后两人一起在操场上散步，他会给她唱歌，她喜欢刘若英，他就只给她唱刘若英的歌。燕然最喜欢后来，宁远便一次又一次地给燕然唱《后来》。宁远说:“燕然，《后来》不适合我唱你听，太伤感了。”燕然嬉笑着说:“我喜欢听这首歌，很喜欢。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像歌里唱的那样……”宁远看着燕然，眼眸似星辰般闪，一字一句地说:“不会的，后来的我们还是我们。”后来奶茶出新歌,宁远总是比燕然先知道。后来，燕然还是喜欢听宁远唱《后来》，只是她从没想过自己当时的无心之说会一语成谶。

2012年，世界末日的谎言肆意传播着，燕然一脸期待地问：“如果真的世界末日了，怎么办？”宁远说：“没有如果，没有世界末日。”燕然盯着宁远问：“为什么？”宁远装作不经意地说：“就是没有，不为什么。”宁远凝视着燕然，两两相望，心照不宣。因为有那么一个人存在，所以不愿相信世界末日，渴望和她拥有足够的余生。2013年1月4日，宁远发了条说说，“201314,YR”下面有人评论“莫语老师说，201314，一个伤一个死”，宁远“疑惑”地嘀咕道：“莫语老师说……”燕然匆匆瞥了两眼宁远的手机，然后自以为很聪明地告诉宁远说：“应该是英语老师吧，我们英语老师今天也说了这个。”燕然诉说这段回忆时，只有苦涩。她说：“一直到分手后，我无数次翻他空间，我才明白那时候他想给我看的不是评论，而是那句话，那是他最直接而单纯的表达。”所谓物是人非，大抵不过如此，誓言犹在，而情已成空。

高三，两个人忙于学习，见面的时间很少。宁远成绩不错，相貌不错，人品也不错，常常看到有女生问他题目。燕然刚开始还觉得挺骄傲的，后面就很不是滋味了，大概觉得自己男朋友，没时间和自己约会就算了，还得整天和别人一起为高考奋斗。女孩子吃起醋来，常常莫名其妙，而如果男朋友不会哄，那就糟糕了。高三，怎么可能没有压力呢，两个人压力特别大，燕然没有宁远成绩好，更加焦灼，也越来越不自信。这种不自信在知道经常和宁远讨论题目的那个漂亮的女孩子苏可是班里第一名时，被燕然无限放大。燕然问宁远：“你可不可以不老是和那个女孩子呆一起？”宁远说：“我们就讨论题目，没什么的。”燕然听到这些也就没再说什么了。两个人沉迷于学习，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燕然是有意为之，宁远是浑然不知。我问过燕然：“你为什么会刻意不见他呢？”燕然低着头，慢慢说道：“那时我压力很大，而他身边又出现了这样一个人，情感战胜了理智，因为太过喜欢，所以我忍不住自卑，也忍不住对他没信心。我觉得苏可喜欢他，而苏可这么优秀的人，他迟早会喜欢，毕竟日久生情，更何况还是一起奋斗高考的人。”我看着神色有些忧伤的燕然，脱口而出便是：“你真傻！”燕然苦笑着没说话。一个人一旦真的喜欢上了另一个人，那么面对和他有关的事，理智往往会被扔到八百里外去。

高考夹着腾腾热气扑面而来，宁远超常发挥，被H省的一所重点大学录取，和那个和他一起为高考奋斗的苏可一起。燕然只考上了本省的一个普通二本。燕然最终决定了复读，既有不甘，也是为了和喜欢的人上一个大学。宁远知道燕然要复读后，一直鼓励燕然，为她加油打气，在空间发说说，“我在W大等你，加油！”燕然说：“那时候我以为只要坚持努力一年，我就可以和他永远在一起了，可是哪有那么多永远呢，那时我真可笑。”燕然在高四的题海里苦苦挣扎，宁远在大学的未知世界里探索。

一年后，燕然考上W大，燕然激动地发QQ信息告诉宁远这个消息时，宁远没有回，打电话无人接听。即使后来宁远告诉安然自己在忙，手机调了静音，而后又对燕然表示祝贺，燕然依旧觉得宁远已经不喜欢他了。女孩子的直觉有时候真的准的可怕，或许燕然早有察觉，只是不愿承认。这一年来两人的联系越来越少，后来每次宁远发说说，下面都有个女孩子评论，两个人你来我往，聊得热乎。为什么知道那是个女孩呢？女孩QQ空间没锁，燕然进过她空间，言语与照片告诉燕然，这是个和宁远关系不错的女孩。我猜想大概那时候宁远已经喜欢上别人了吧，只是当初说过的话，当初喜欢的那个人，让宁远深深愧疚。后来，即使在同一所大学，两个人的关系也越来越疏远，很多次燕然想去找宁远，都被宁远回绝了。终于有一天，燕然在QQ上跟宁远说：“你还喜欢我吗？”宁远没说话，始终沉默。燕然说她那时感受到的是死一般的静寂。燕然鼻子一酸，眼泪滑落，过了好一会儿，在对话框里打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终发过去的是“我们分手吧”。世界沉寂了几分钟，宁远回了一个“好”。燕然说：“我们还是朋友吗？”宁远说：“是。”燕然还放不下宁远，而宁远却已放下燕然，所以他们还是“朋友”。燕然时常会翻宁远的空间，翻到从前的誓言，会又笑又哭。即使她会痛，却依然舍不得删掉宁远，反复看宁远发的说说，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希望他过的开心，却又怕他过的比自己开心，那样就好像是自己非他不可，而他无所谓有她没她。

我问燕然： “宁远和苏可在一起了吗？”燕然摇了摇头。我紧接着问：“那是？”燕然微笑着说：“他大二时和苏可的室友在一起了，是通过苏可认识苏可的室友的，最后两个人在一起了，还真是人生如戏。”我确实有些讶异，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呢？那你们后来还有联系过吗？”燕然一脸无奈地答道:“是苏可告诉我的，她也喜欢宁远，只是她没想到自己最后倒成了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的红娘，她比我更悲哀。没有，我们谁也没再联系过谁，倒是碰见过几回，只是每次他都牵着别人，所以每次我们都尤为心有灵犀地把彼此当做陌生人。”就这样，曾经两个熟悉的人，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彼时燕然向我吐露这些时，已经大二了，那时我们关系已经很好了。燕然是我们二零七寝室的知心姐姐，我们寝室几个小姑娘心里有事大多都愿意也喜欢跟她说，她会让人觉得很安心。那时我丢了一段三年的感情，向她倾诉，她大概触景生情了，然后头脑一热就告诉我了。大学这几年她没有恋爱，不是没人追，只是没了心动的感觉。“没有心动的感觉”是她的原话。她笑着告诉我，刚分手那会儿，她每天晚上就听着刘若英唱《后来》入睡，每天早上起来脸上都是泪痕，双眼红肿。那时我以为她能笑着说出这些，而我也没听她在寝室放过刘若英的任何一首歌，大概是已经放下了。事实上，问她去不去看《后来的我们》之前，我都以为她放下了。所以，出卖她的只是神情而已。怀念一个人与想起一段往事的神情都是“别致”的，时而明媚，时而忧伤。

我看着窗外，雨水有些急躁，不一会儿，便打湿了一片地。

我说：“然然，你是不是还没放下宁远？”她选择沉默。

我说：“然然，你为什么不告诉宁远呢？”她还是沉默。

我说：“燕然，你这傻子，你如果还喜欢，你就告诉他呀！” 她依然沉默。

我和她僵持了一会儿，她哽咽着说：“对，我……可是我前几天在他空间看到了他和那个女孩的合照，突然觉得，呀，都三年了，他还是和那个女孩在一起。燕然，那个人不是不专一，只是不再对你专一了，你没有理由再去找他，没有理由！”她停顿了一下，仿佛接受了这个事实，看着我，眼中闪着泪光，眼睛弯成月牙儿，笑着说：“后来，我们没有故事了。没有后来的我们，只有各自的后来。”我看着燕然，说不出一个字，也再没提过《后来的我们》。

一念情起，而情深缘浅。

后来，我们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却失去了那个深爱的人。

后来，已找不到他们的后来了，只有她的后来和他的后来。

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