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坚强的梅子,也会流泪。虽然她努力控制,不让我发现。
我不怨梅子,也不后悔自己走上这条路。梅子走后,我黯然神伤了好一阵子。
我觉得自己不适合做这行。梅子两年时间,挣到了足以让后半生生活有保障的钱。而我,却没有剩下多少钱。
一来我大手大脚,不象梅子那样节俭。二来我心软,遇上有困难的客人,我会解囊相助。当然这得是熟客。
胡卞,贵州人,三十多岁。小平头,个不高。穿得不算光鲜亮丽,但也干净整洁。是梅子走后一年多认识的。
相对于我来说,胡卞是一个健谈的人。他有点自来熟,总能找到话题。来过两次以后,再来时,他就不急于做事。要么夸我好看,要么说我穿的衣服漂亮。有时也会问我吃饭没有?吃的啥菜?
他很少问我家庭问题。他们老家大山,田少坡陡。年轻人很少有待在家里的。可是面对越来越高的结婚彩礼,就是出门一年也剩不了几个钱。他说五年没回家了。
我问他:“不想家吗?”
他说,刚开始出门时不习惯,会想家。但那时更想挣钱。现在出来时间长了,钱也没挣到,也就不想了。
“不想你父母吗?”
他说,父亲在他十六岁那年就去世了。母亲身体还好,家有哥嫂照顾。出嫁的姐姐,时常也会回家看望母。
“你哥有钱结婚,你就没钱了?”我问他。
他说哥哥结婚时,还不兴收彩礼,但也欠了些账。他刚出门时,每月挣了钱寄回家。
那时只知道挣钱,再苦再累,只要能挣钱就干。想着有一天挣够钱了回家娶媳妇。
我说现在你也可以好好挣钱,攒着娶媳妇啊。
“现在娶个媳妇彩礼得十几一二十万不说,有哪个姑娘愿意嫁到我们那大山里去?这买套房子又得几十万,更别说车子了。”
“所以你就自暴自弃了?”我有点生气。
他看了我一眼,“我现在要享受生活,过一天开心一天。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现在每逢母亲生日和过年的时候,他会寄个三五百块钱。这是他跟家里唯一的联系了。
有一天,突然接到他电话。很急促地说他肚子痛,能不能帮他买点止痛药过去。随后发了地址给我,离我不算太远。
我仿佛看到他皱着眉头,躺在床上痛苦的样子。按照发来的地址赶过去。
低矮的民房,一排五间。我推开唯一掩着没上锁的门,一股霉味混合着烟味扑入我鼻孔。我愣了一下,才适应屋内的光线。看见他蜷缩在一张铁架子床上,床头地上十来个啤酒瓶,或立或倒。十几个烟头跟两双鞋子几乎占据了所有剩下的地面。
他一直望着门的。看到我站在门口发愣,本来捂着肚子的右手,向屋内划了一喝圈。意思是让我进来,但屋里太乱,他的手划了一圈也没指出个可以坐下的地方。
这就是他说的享受生活吗?我心里这样想,没理会他的尴尬,径直走到床前。问他怎么样了?
他说现在一阵一阵的痛。说时用手按着右下腹,额头上冒出汗珠。
“我给你倒杯水喝,然后我们赶紧上医院去。”说着我目光去搜寻热水瓶。我才看到屋子一角有个小木桌子,上面放个打火灶,还有一个碗。紧靠着桌子的煤气瓶旁边有一个看似红色的热水瓶。
我走过去提起热水瓶,很轻,空的。桌子上的碗里有残留的泡面。我摇了摇头,走了回来。
“我陪你上医院吧。”我看着他说。
“我没有钱。”他说道。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痛,满脸通红。
“你的症状有点象阑尾炎,快点上医院。钱的事再说。”
经过医生检查,他是急性阑尾炎。他说在这里没有亲人朋友。手术住院一个星期,我去照顾他,还垫付了两千多块钱医药费(他只有几百块钱)。
他出院那天,我花了整整半天时间,帮他房间彻底清理一遍,至少我能走得进。
病愈后,他还是一周两次去找我。偶尔,我也会去他的出租屋。
他现在的工作是漂洗。这行有活了忙起来辛苦,挣钱也快。没活了逍遥自在,一个月干十天活就能顶别人做一个月。
挣钱多了,休息时间也多。他就跟那些师傅们学着,喝酒、打牌,找女人。
他,一个平时穿着干净整洁的人,生活却是一团糟,甚至有时候朝不保夕。一个对生活充满热情的农村穷小子,进城几年,却依然身无分文,变得不思进取。原来那个在工地吃苦耐劳的小青年不见了,现在的他,在工厂上班也是我不明白,到底是社会腐化了他,还是自身的本质如此?
他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细。
有一段时间,我比较累,那死鬼又折磨我,跟我吵闹。心情糟糕加上没休息好,我感冒了。我是很少感冒的,也不喜欢吃药。
以为跟以前一样,扛一下就好了。谁知那次越来越严重。浑身无力,躺在床上想喝口水都难。死鬼也不管我,还几天不回家。胡卞知道后,在电话里用一种命令的口气,要我去看医生。
我勉强撑着出了门。等我拐过街角,早等在那里的胡卞,赶紧搀着我,打车陪我到医院。
在医院里,他跑前忙后帮我挂号、划价、付款、拿药,陪我吊水时,一会儿问我要不要喝开水?一会儿问我要不要上厕所?从来没有得到这样照顾的我,鼻子一酸,心里暖暖的,第一次有了幸福的感觉。
我清醒地明白,这只是一瞬间的幻觉。我不知道别人夫妻,是否也向我跟那死鬼之间一样,只是凑合,应付。也不知道胡卞结婚后是否还会这样对待他的女人?因为胡卞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好男人,好丈夫。但我很享受他这样对我。如果是梦,我宁愿一直不醒。
我感冒好了没多久,死鬼又喝多了拿我出气,我摔门而去。他是不会来追我的,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只是我没有象以前一样回娘家,而是去了胡卞那里。
这还是我第一次晚上来他的出租屋。正在打电话的胡卞,听到我急促的敲门声,说了声“我也想你啊。”才对外面一边问道:“谁呀?”
“是我。”又气又急的我根本没有多想。
“哦,你等一下啊。”胡卞不知是对我还是对电话那头说道。
“你……怎么现在来啦?”他慌乱地打开门,一脸惊讶地看着我。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我才反应过来他刚才是在跟哪个女人暧昧。
“不,不,你任何时候来都是好的。”他一脸讨好地笑着说。
生气,又无处可去,我只能留下来。
云雨过后,我问他:“恋爱了?想结婚了?”
“我这个样子,有哪个女人愿意跟我?”他意识到说错话了,伸过来搂住我要亲吻。
我用手按住住他的唇,“如果你想结婚,或者有别的女人,我可以退出你的生活,今天是最后一次。”
他环抱着我,辩解道:“没有的事,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那你愿意娶我吗?”我明知故问,我也不可能离婚的。
“你不可能离婚的。”他摸透我的心思了。“你是我今生唯一的爱人。我会守着你,无论你身在哪里,无论你什么。”
女人就是这样傻,知道是泡沫,还想要抓住。我就是这样的傻女人,尽管明白这炫彩的泡沫终有一天会爆裂,还是痴迷于它的色彩。
他没有直接说不在乎我做小姐。我们认识这些年,他从来没有介绍过他的哥们跟见面认识。不就因为我大他五岁,还是有夫之妇,还是站街女吗?
他越这样说,越说明他心里介意。
做了八年,连我自己都在乎。不是给自己找借口,我更多的是想找刺激。如果那酒鬼能对我稍微好一点,我哪里会走这条路?
经过那夜之后,我想了很多。既然这不是一条阳光大道,既然注定要离开,何不趁早跳出这火坑?
此刻,我站在街边。看着落日的余晖斜射在对面楼顶,散发出五彩光芒。哪怕已近黄昏,这阳光照样明亮,这世界照样绚丽。
这世界多美好!我看见明天在向我微笑招手。明天,还有明天的明天,对于我,都将是崭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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