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张小先又是一夜未归。
看他东倒西歪的样子刘峰不放心,想去扶他回窝棚却被张小先一掌推了个趔趄,就只好悄悄跟着。看他又是去了婉儿的坟边坐下,便叹了口气先回窝棚了。
“嫂子已经离开两个月了,张哥还是这个样子。”刘峰一早醒来就去了张小先的窝棚,发现铺都没动过,就转头钻进了张凡的的窝棚。
“嫂子就这么没了,他居然一声不吭,只知道自己喝烂酒。”张凡怒气冲冲,“从前的那个张小先死了。我们这九个人也早不是当初的九条汉子了。各自营营,各自偷生罢了。你也别管他了,老子最看不惯这样的男人,妈的,恩怨分明,当断就断,像这样整天就知道喝个烂醉如泥,算什么男人?”
“凡哥……”张凡的妻从外面洗衣服回来,有些不赞成地轻轻喊了一声。
“怎么,我讲得不对?”张凡眼睛一瞪,“当初我们尊他一声张哥,不是因为他年纪大那么一年半载,是因为他血性,是条汉子。现在呢?老婆孩子被人害死了,竟然一句话没有!二十两银子,就买了老婆孩子的命了?他天天喝的不是酒,是老婆孩子的命!”
刘峰年纪最轻,只有叹气的份。他也是恼火得很,可是又没法劝张小先。这一头张凡是一天比一天口气冲。林强倒是好,越来越见不着他的影子了,自从上次楼主专门给他老娘请了位大夫,他就成了楼主的贴身随从。
“凡哥,刘哥,楼主在四处找你们和张哥。”一个小伙子气喘吁吁跑进来,是张小先初来不久收的一个本县后生刘伏,办事牢靠,为人机敏,“他在阁主的别院大门口呢,你们快去,我去找张哥。”他转身又跑,却又回头:“楼主大发雷霆,你们小心啊。”
“刘伏,去嫂子坟上找。”刘峰在后面喊。
“凡哥,我们先过去吧。安劲神发脾气,倒真没见过。”
张凡犹自气呼呼的,但还是套上外衣跟着刘峰出门了。
二
他们到的时候,安劲神正坐在已完工的阁主别院大门口的一张大扶手椅上大喘气儿,一张脸说不上什么表情。
“这个院,是你们谁管事的?哪家包做的?”一看见张凡和刘峰,安劲神就坐直了身体,急急问道,却并没有发火,只是他的眼神里,透着凌利。
张凡和刘峰对视一眼,心下都是一咯噔。阁主别院是张小先负责跟的,他年纪最长,做事也最细致稳妥,遇事应对能力强,当初是楼主亲自交代了要他负责跟进着阁主别院的一切事宜。现在安劲神这么个表情这么个问法,肯定是出了大篓子。
“楼主,这个院子是我跟的,还是您亲自交代的,楼主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身后传来张小先的声音,波澜不惊的。不对,也许还有几分调侃的语气?身边,立着刘伏,还有一位粗布蓝衫的青年。
“老张,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还是天天泡在酒坛子里正事不做。我有心护你,只是你不能整天这样。你自己看看这院做成什么样了?还有半个月阁主就要携家眷过来小住,你不怕丢脑袋,总得顾着点青衣楼的颜面吧?再不济,也得顾着点你自己的颜面吧?”
以安劲神平日里对下属的态度,这话可是相当重了。
“楼主,您是觉得别院里哪里有问题?我这喝酒虽然有点多,但每天在这个别院呆的时间还是最久,楼主交代的事,我半分也未敢怠慢。”张小先还是语气平平的应答着,甚至有点儿,无辜。
“你你,你还问我哪里有问题?”安劲神有点儿大喘气,“你看看那个园子里的小径,都是些什么石头铺的?有几块是像样的鹅卵石?还有,园子里的水,从哪引的?竟然不是活水吗?这让阁主住进来,天天派人挑水进来不成?”
“楼主英明!这两处还真是不大容易发现。“张小先恭敬拱手,”那些石头看起来已与鹅卵石几无二,安楼主居然还是一眼就看出有异了。至于园子里的目前的水,的确不是活水,不过他们天天在换水补水,楼主也能看出来,真不愧是青衣楼楼主,细心敏锐。我张小先服气。”
张凡此时眉头微跳。他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安楼主做事果然细心。”随着这一句称赞,张小先身侧的蓝衫青年缓步上前,轻轻鼓掌。
安劲神脸色乍变:“阁主!”
“楼主,还有一件事向您回禀。”张小先此时又开了口,“昨儿晚我喝醉了酒在城里乱转悠,却无意间发现一处异常,未敢擅自处理,今儿也是特意赶来向您禀报的。不过您如此细心,想必早已知道的了。”
安劲神听至此,竟然汗淋漓而下:“张小先,你发现了何异常情况?何处?除了对阁主别院比较关注,我还真未仔细留意别处的进展。”
“这异常却是难以描述,还是由属下带路,有劳阁主与楼主亲往一观吧。”
三
安劲神的楼主别院里,安劲神那张永远温和含笑的脸,已经泛白了。汗却是不淌了。
阁主手里把玩着面具,面上竟似还有一张面具,看不出喜怒。
张小先神色明明是恭敬的,却给人极大的压迫感:“楼主,您看,这别院当初是我和张凡两个人同时跟的,您搬进来之前,派了王凉城和容兵各来检查了一遍的。之后听说是容兵在负责跟进楼主别院的维护,这暗道想必是他私下里弄的。我发现后怕这暗道给您添乱,昨晚就先走了一趟,没想到这暗道之下却是四通八达,甚至有一条能直达阁主别院的主楼。”
“这个容兵,竟做出这等荒唐事!”安劲神泛白的脸上,又开始冒汗,“阁主,属下失察,属下马上去审这个容兵,看他有何居心。这暗道,就交张小先负责,限期三日,封死。”
“请楼主责罚,属下昨晚酒后失态,忘了尊卑,一怒之下已将那容兵拿下。”张小先又是一拱手,“不过那容兵真是辜负楼主多年的信任与栽培,竟然一口咬定这是楼主的意思。好在这容兵品性一直不端,其言也不足信。楼主您看要不要此时将他带过来?”
“带过来吧。”冷阁主突然淡淡开了口,却把面具复戴上,晃到众人之中去了。
容兵五短身材却相当粗壮,面黑少须,浓眉大眼,整体给人的感觉是豪放粗犷的汉子,虽然外形并不甚英雄气。
一见安劲神,他就咧嘴讨好地笑了:“楼主,楼主,您在就好啊!快让张小先这个混蛋把我松绑吧,我咋说他都不信,非说我搞破坏。楼主,我的忠心天地可鉴,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绝不敢自做主张,您说是吧,楼主?”
他话还未说完时,一个蓝衫青年在他面前一闪身而过。他话音落下时,这位青年微微笑着立在他身侧,手指上却拈了一根金针。阳光偶尔闪到针上,在场的人可以清楚看到针尖上的黑色。
“楼主,楼主,救我,我没有私心啊!求楼主明鉴!”容兵平日里虽是安劲神的左膀右臂,完全是安劲神的恶魔代表,但武功却大是不济,平时里做恶不过是仗着安劲神的信任,和一批死士。今番发现楼主态度不明,死士们又俱不在身边,现在还有人想要暗取自己的性命,自然是怕了。一怕就更乱了方寸。
“带容兵去阁里吧。”蓝衫青年微微眯了眼,对张小先温和说道。然后又看向安劲神:“安楼主,这新城恐怕不太适合你。你是带你的人回青衣楼总部呢?还是?”
“多谢阁主。我走。”安劲神此时已恢复镇定,拱手而答,语速极快,眼略垂,无法看到其眼神。
“如此不送。”蓝衫青年立在阳光下,不喜不怒,安静如一幅画。
四
第二日,张小先被选入琅琊阁第三分部,任风雨楼楼主一职,专司分部安全。刘峰张凡等与他同期来分部的八人得他力保,均与青衣楼脱了干系。
次年七月,草木正郁。琅琊阁阁主突然号令江湖各派,讨伐青衣楼。青衣楼不敌,楼主安劲神重伤被擒获,其住所内搜出与朝廷往来密函,竟是欲在琅琊阁第三分部正式开城举办琅琊大会时将各派头领一网打尽。
琅琊阁阁主之妹宣读完这些信函之后,带部下返回琅琊阁。留下江湖各派自由行事。
江湖之后有传闻称,安劲神举家无幸免者,青衣楼死伤过半,余者自此零落江湖。
五
坟头草青青。又是月明夜,一个身影静立在坟前。坟前墓碑上的“爱妻刘婉之墓”六个字,在月色下,柔和温润,竟似有温度似的。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张小先喃喃,将一杯酒缓缓洒倒,“婉儿,人独立,燕双飞,以前我出远门,你若寄来这样的话,我千难万险也会赶回你身边。如今,你呢?还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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