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伶仃
宋焕把背囊和单车放上小舢板后,才发觉自己全身被海水和汗水湿透,还不住轻微发抖。
他两星期前已作好准备,把舢板拴泊在这里。今天外表平静的维多利亚港,在晴空之下翻滚着无数不起眼的白头浪。众多的细小浪头,在码头对开结集后冲上石阶,一声哇啦紧接一声,气势逼人,令宋焕心寒。
他刚才费了很大的劲,伏在石阶把单车和背包放上舢舨。藤壶蚝壳把手脚刮得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虽然只是皮外伤,但也令他沮丧。不过石阶布满青苔,滑不留脚。没有蚝壳的话,情况可能更糟。这一场序幕挣扎,令宋焕觉得自己比一小时离家出走前老了很多。
心里的声音在劝他放弃:“看你这狼狈相,还是趁儿子未回家前赶回去休息。睡觉好的,下次准备好一点再来吧!”
但准备更好也有变数,不可预见。宋焕自问是克服变数的专家,怎能一开始便认输呢?他向来与水无缘;水肯定是与他相克之物。只要咬紧牙关,过了海就算当不了神仙,也可以重新做人。
宋焕眺望九龙,深深吸了一口大气。假如有海底隧道多好,可以踩单车过海。可惜停电只不过几天,隧道便水深过头了。他略算一下:一条隧道的断面积乘以长度,再除以水泵平常每天抽出的几百立方,对,很快便走不过人啦。反正舢舨也很方便。经过多年来不断填海,香港和九龙相隔只有千五米左右。慢慢划也不用半小时。
宋焕解开船尾缆绳,一手拿着,一脚踏进舢舨。由于膝盖不灵活,踏得太重,小舢舨好像有点不高兴,即时左摇右摆。宋焕屈着膝,伸出双臂平衡,等小船闹完脾气才慢慢蹲下。坐稳后,他松了船头的缆绳,拿起双桨,用激励的语气对自己和小船宣布:“大家准备,启航啦!”
离开了推波作浪的直立堤,海面较平静。小舢舨终于像匹刚被驯服了的野马,乖乖载着宋焕渡海,开始他人生最后的一段的历程。头顶的天空大片蔚蓝,只有几朵白云点缀。曾经忙极一时的维港,现在寂静安详,活像人间仙境。宋焕的心情也跟着转好,透露着希望和信心。
“蓬莱,这就是蓬莱!”
他背向九龙,面对香港,轻松地划着。港岛依然一副大都会的模样,随着小艇的节奏在眼前起落,逐渐远去。他突然又伤感起来,觉得无限空虚,依依不舍。“惶恐滩头说惶恐,伶仃洋里叹伶仃。人生自古谁无死 。 。。” 下一句是什么呢?他一下子想不起来。诗词歌赋这东西,他到底是外行。反正这三句很应景。他下意识把头西转,向伶仃洋望了一眼。
“不要胡思乱想,只顾往前!划!” 他多年来教导儿子的说话,想不到现在自己受用。他加把劲,向尖沙嘴码头撑过去。久违了的尖沙嘴,究竟变了什么样子呢?
不够二十分钟,他已经到了码头边。无定向的浪头,像拦途的流氓,从左右两边推撞舢舨。小船有如嗅到伏兵的战马,开始躁动不安。
“别怕!” 宋焕安慰着小船和自己。
他由西面驶向码头。这里的石阶比香港那边高,长满了厚厚的青苔。这样跳上岸,岂不等于自杀?他考虑过下水游泳,拖船埋岸,但不愿意一开始便弄得如此狼狈,一副出师未捷的败相。
“不怕!年纪比我大多的船家,也可以像蚱蜢般跳出跳入,我怕些什么呢?”
几经挣扎,他终于抓住了一条码头的大木桩,把摇晃不定的舢舨勉强系住一头。他半攀半扑地爬上石阶,全身湿透,与游水上岸无异。他站在平台,不住颤抖。脑袋也在颤抖,一时间不知所措。辛辛苦苦越过了伶仃洋,登陆的地方竟然是惶恐滩。
舢舨在水里颠簸,几乎把手理的缆绳抢走,他才猛然醒觉,把船索绑在栏河。他看见附近有条带钩长竿,是以前水手用来接船缆的,便顺手拿来钩背包上岸。听来这么容易的操作,竟然也费了他不少气力。
轮到单车了。吊单车,这条钩竿不中用。宋焕最后还是要伏下来用手取。身体压在湿厚的青苔上十分难受。左边的膝盖本来已经隐隐作痛,现在湿了水更不舒服。他伸手去抓单车,但手不够长,没法拿稳。舢舨在大浪推动下摇晃得很厉害。
宋焕起身把绳索尽量拉紧后,再伏身取车。终于一只手拿住了前轮,开始把车拉上。就在这一刻,一股巨浪有如攻破了城门的流寇,一拥而上。舢舨直扑宋焕刚到手的单车,把它撞到码头边上。叉架和辐条像把剪刀,顺势向他的手指切去。他急忙松手。
单车跌回船头,停顿了片刻,才翻身掉进水里。很奇怪,宋焕听不到任何跌撞声音。单车下水的一刹那也没有水花。他望着单车下沈,沈得很慢,好像过了很久才在海底躺下。想不到他的车一开始便到了终点,找到归宿,舍他而去了。
小舢舨好像知道闯了祸,突然静了下来,一副无辜的样子在海面轻荡。宋焕小心翼翼地站起身,眼睛眯成两条裂缝,然后 “呸!” 的一声,向舢舨狠狠地吐了一口水。
他拿起背囊,一边膊背一个,转身向着弥敦道一步步走过去。
今天下午出发洞山(另见文章:洞山禅影)打坐瑜伽几星期,明天要习惯四点起床,休息一天不上载新篇章。山上网络没有城里的可靠,有失误的话,敬请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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