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足

        周未打电话回去，妈妈接的。在电话里，她告诉我说知道我给她充话费了，很郑重其事地道“谢谢”。

      我“朴哧”笑了，

      “母女还用得着这么客气?”

      “要的，要的。你们赚钱也不容易！你不是还要买房子吗？”妈妈絮絮叨叨地念道。

替我缝衣服的母亲。

      我想起小时候，我上学，因为有需要，便朝她伸手，很少考虑过，妈妈是否有钱，赚钱是否辛苦。因为她总是把“好好读书”耳提面命，便觉得读书是一件顶顶大事，什么都“靠边站”。爸爸的“口头禅”就是“只要我们读书，读到哪里，他们都送，衔碗讨饭都送！”于是，虽说是农家孩子，比起村里其它孩子，我们干活少很多，理所当然地连家务活都不精通。因为读书，父母为我们撑起一把巨大的伞，伞下把我们金贵着呢（现在想想，真不孝）。

        当时我们四兄妹读书，每年光学杂费就是一大笔，我不知道她们怎么熬过来的。在我的印象里，妈妈风风火火没有坐下来过。不是背着医箱给人打针，就是弯腰在地里忙活......她的手可以用细小的针线完美地织好破裤子保证看不出痕迹，也可以洗洗干净替别人接生、挂盐水......什么能赚钱的事她都能做，所以她是“赤脚医生”，是“方裁缝”，是“天保”家的......我从那双手里接过许多花花绿绿的票子，从乡村小学，到城里中学，再到省外大学，直到结婚接过红包。

      现在，她，却把我的给予，当作恩赐。

      去年来杭州，母亲的牙齿有点松动，牙龈红肿，我带她去医院。需要拔掉坏牙齿，重新种。一听价格，一万多，她忙不迭地摇头，抬脚就往外跑，“这么多钱，又不是金子，我都老了，太浪费了。”说什么也不干。我一边连连给医生使眼色一边忙哄她，“可以用我的医保，1000就够了，比老家便宜。”她将信将疑，见我信誓旦旦才勉强同意。临走时，她在女儿的枕头下悄悄地放好一个红包，1200元叠得整整齐齐，附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说，“外婆给的见面礼。好好读书。”  过了不久，爸爸来给我告状，“你妈可真高调，见人就炫耀她的牙齿做得又便宜又好，有一个孝顺女儿。我都牙酸。”

      几年前，刚好她在我这儿。一天晚上，她耳洞的茶叶梗掉了 ，找我念叨好几次。在我的印象里，母亲好像有耳洞但从没见她戴过这类东西。那天下班回去，我路过商场，给她买了一对金耳环，圆圈式样。回到家，她嗔怪道，“买这个精贵玩意儿干什么?太贵了。”我哄着老太太说打对折呢，因为商场要关了。她这才接了过去，盯了好一会儿，然后轻轻地摸了又摸，说不出的欢喜，嘴里念叨道:“我也有耳环了。这下你姑姑不用老在我面前炫耀了。”我听了，只觉得心里一酸，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我都忘了，妈妈也是女人。

      我的妈妈叫方再容，是家中的二女儿，她一出生就不受待见，叫“再次容忍”，也叫“赔钱货”。她养了四个儿女，个个都是重点大学生，女儿也是，其中还有一个“县状元”。

      俗世里，青山常绿，阳光泱雍，现在，她却已经是摇摇坠坠的夕阳了。她和父亲守在湖南的一个小乡村里，知足。

2021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