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来了兴致,忽然地激起了童心,在网上买了一套《儒林外史》的连环画,一套四本,节选书中的几个颇有代表性的小故事,书包装得挺精巧,每本都很薄,小小的,没多少份量,就是标准的连环画的开本,打开塑料盒子,第一本赫赫有名,是妇孺皆知的段子:范进中举,封皮是范进乐极生悲的尴尬场面,“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乡野风光下,一群人七手八脚地追赶着新晋老爷,发了疯的范进,把他从小河沟里扶起来,传统白描的手法,用的是中国画的颜料,朱砂石黄铅粉,朴素而鲜明,封底就是白纸,这久违了的简单素净有别于现在花里胡哨,连塑封带腰封不胜累赘故弄玄虚的图书装帧,翻开第一页,是熟悉的内容提要,怀旧气息扑面而来,标明的第一版竟然是1955年2月,就更令人惊喜了。
连环画通俗地说就是小人书,我小时候的叫法是画本,那时候,除了必要的工具书,教科书,至少是在我们那样的偏远小镇,一般人家没有多少可供阅读的文字,儿童文学,少年文艺,收获,十月等杂志的出现,似乎是在上了中学以后,画本就成了孩子最为热爱,风靡一时的消遣,谁拥有的画本多,谁家的画本齐全,谁就可以体面地成为大家羡慕的对象,我曾经虚荣地对同学吹牛,说自己上学之前曾经有整整一箱子的画本,反正那想象中的画本永远在外地的舅舅家拿不回来,谁也没办法查证。在娱乐生活单调,画本流行的时代,我可怜的自吹自擂并不算夸张,记得当时小学的班里有一位在家受宠的公子哥似的同学,据说他爸是一位十分了不得的领导,被惯坏了的他一副浪荡不羁的习气,他的本子,文具都是最好的,却不知珍惜,写坏了一个字就把整页张都撕掉,铅笔用一半扔一半,浪费得让我们咂舌。虽然他脾气坏,显得不可一世,敢于和老师顶嘴,还欺软怕硬,对女同学乱逞威风,但他有一样好处,便降服了很多人,他家有看不完的画本,而且都是簇新的,据见识过他家画本的同学说,都是一摞一摞的,这些数不清的画本使他的吸引力倍增,看不完的画本像是一笔用不完的财富,成了他得意摆谱的资本,因为经受不了看画本的诱惑,因为对新画本的渴望,我们很没出息地围绕着他,低三下四。我曾经为了看一套新出的连环画,大概是《红楼梦》吧,不计代价,用一厚打新的烟盒纸换来了借阅权,现在想来,交易是不平等的,仅仅是租借,用不了那么多当时很珍贵的烟盒纸,但被想看那套画本的愿望折磨得神魂颠倒,失去了理智,用父亲的话说,看完了,心里有《红楼梦》了,虽然不能饱腹,不能顶渴,到底还是不一样了,精神上的满足无以言表,所以就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在前电视时代,画本的直观世界,画面的完整性,连续性,生动性满足了我们对故事视觉上的好奇,当时,对画本趋之若鹜的不仅仅是孩子,成年人追看的兴趣照样不减,一本没看过的画本常常引来一家人的掂记,争相传看,父母上班之前没轮着,心痒难耐,下了班便对着孩子嚷着:该我看了吧?
过去的画本制作得虽然一派朴素,却很精良,精细,本着严肃,认真的态度,非常重视细节,一切都是具体而微,简单而不简约,画家的艺术水准,编者的文字水平都达到了浑然天成的地步,每一幅画都是一个独立的可以活动起来的世界,每一本画本都是一个立体而深入人心的故事。画面表现大到山水,可以无比宏阔,小到一只鸡,一个花瓶,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可以纤毫毕现,它表现得一点儿不嫌麻烦,一点儿不马虎,包括街道上的碎石,树上的叶子,门帘的褶皱,茶壶的方向,皆活灵活现,画面繁杂的时候,条理却清楚,伸向远方的街道,那隐约的房子,房子背后树的枝条,以及路边的小草,面面俱到,令你相信,这真是温暖,美好,有情味的人间,一只奔跑的猪惊慌的形态,小鸡们探头探脑,而又悠闲的风度,大门上的门环,上面贴着的条幅:积善人家,书香门第,栩栩如生地再现了过去的生活方式,缓慢的,悠然的,细致的,对自然充满敬意的。它丝毫也不图省事,细细地描画家具的榫卯,盘子里菜肴的形态,墙角的那一丛生机勃勃的灌木,似乎要绝对地忠实于生活,可它的画法,独特的白描,速写,却又是充满浪漫气息的,超越了生活。《儒林外史》里的这几个小故事我虽然都知道,1956年出版的画本还是吸引了我的视线,我是被一种过去的隆重以对的生活方式打动了,那是一种悠长,久远,精耕细作的艺术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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