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30日。一个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日子。
十一月初的时候,家门前那棵每年四月开花的树,被砍掉了。
那个时候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受,悲伤夹杂在内心随时徘徊的不愿接受之中,搅拌发酵成莫名阴郁的感觉,在心头盘旋,还不时发出阵阵刺入心脏的尖叫。
那是一颗我从来就没有搞清楚品种的树,一颗不论内蒙古的天气多么诡谲,都会准时在四月开花的树。然而被砍掉了。
十一月中旬,我梦到了姥爷。
姥爷去世几年,这是我第一次梦到他。具体什么内容的梦,醒来的我呆坐在床头很久都没有想起来。
只记得梦中姥爷出现,然后消失。留下惊醒的我,恍惚又绝望。
姥爷去世前半个月,戴了许久的黑色手链,断线,再也没有串起来。
梦醒,我翻出抽屉里的断线手链,忽然就哭了。
我知道我为什么哭,但我不愿意接受,也不愿意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我装作没有梦到姥爷,装作不在意门前的树,装作一切还有希望。
每周去医院,去肿瘤中心,去病房,去看形容槁枯的二姨。
二姨。我亲妈一样的存在。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有两个亲妈,一个亲妈一个二姨。
我们两家住的很近,近到打开窗户就能互相喊话。
每天中午,二姨都来我家做饭,每天晚上都会在沙发上坐很久聊很久,然后再回家。
多么幸福,直到生病。
为什么会生病,为什么会生这种病,为什么是我二姨,为什么世间恶人千千万万亿,什么偏偏发生在我善良美丽的二姨身上?
我无数次的问自己,没有答案。很多很多事情,注定没有答案。这不是我能接受的了的。
我妈,已经陷入了一种持续愤怒与绝望中。
我们不能再看任何有关病和生命的东西,每一点点相关的事物,都让我们全家人痛不欲生。
当医术无法拯救,我们寻求了佛、道、神。
好像给了一丝希望,又好像断绝了一切希望。
那颗被砍掉的树,是预示吗?
那晚想不起的梦,是预示吗?
我的即将出生的孩子,是预示吗?
我拿着第一次测出胎心的b超单,想给二姨看。
二姨曾经说过,以后我有了孩子,她一定会很亲ta,会帮我看孩子。
二姨曾经说过,等病好了,要去集宁买皮草,然后给我看孩子。
我拿着第一次测出胎心的B超单,冲进病房,却被其他人拉了出去。
大夫护士忙忙碌碌,我妈趴在床头声嘶力竭的哭喊。
我拿着b超单,我痛哭流涕,我不相信。我知道这会发生,但我不相信。我一点都不相信。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绝望的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来的突然又不突然。
却是如此不能接受。
元旦三天。我除了哭,就是睡。睡了以为这一切都是梦,醒来发现梦不是梦,梦只是梦。
再后来,我换了医院产检,检查每次都失败。最终又换回了那家医院。
路过停车场,远远的看见肿瘤中心四个大字,泪就开始流。
产检走过的每一条走廊,我曾经都走过。当时走过的时候,是带着绝望和希望,现在走过是带着什么?
我理不清自己的思维,我只会流着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怀孕,吐了六个月,还在继续吐。
睡着睡着忽然就醒了再也睡不着。
偶有一天又见红急诊住院。
走过急诊室,这里我曾经来过。
走过住院走廊,这里我曾经来过。
病房住了几日,隔壁床的孕妇28周忽然不见胎心,大夫问她选择什么治疗方案?放弃还是保胎?保胎的话,对自己身体伤害很大。
隔壁床孕妇一直低低说,不停的说:我想再试试,再试试,我想再试试。
我隔着床帘儿,泪如雨下。
二姨住院多月,每天躺在这里,看着别人生生死死,想着自己的生死,是难受还是悲伤还是绝望还是其他?
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当时害怕吗?
她化疗的时候有多难受?
她哭了的时候是为自己哭?还是为我弟哭?是为生命哭?还是难受的无法再坚持下去了呢?
弥留的最后一刻,她是清醒的?还是神思已去?
她的亲人她的爱人她的一切一切,她的灵魂会回来再看吗?
二姨走了好多天,我都不愿意看见我弟,我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或者抱头痛哭?
但现实是,我们都很平静。我弟躺在我的床上,我俩瞎聊着天,偶尔还能笑笑,粉饰着虚伪的平和。
忽然。
我弟说:姐,你说人有灵魂吗?为什么我妈走了之后,我从来没有梦到她。
我说: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自二姨走后,我妈就很少笑了,那扇对着二姨家的窗户,挂上了厚厚窗帘。
开始,我妈痛哭,继而愤怒,谩骂一切能和病挂上钩的事物,谩骂一切能和病挂上钩的过往。
有时候很平静的看着手机,就开始啜泣。
又是四月,我和我妈站在阳台,我指着对面:妈,你看,那颗树被砍掉了。我妈没有回应。
红墙灰瓦,一只没有尾巴的猫从墙头目不斜视的走过。
可是却再也没开花的树了。
四月开花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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