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橘子酱
[壹]
一干孤儿中,良韵一眼就瞧中了这个女孩,虽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眸中却充满了倔强与坚韧。
“你叫什么名字?”良韵低头问道。
女孩虽抬起了头,却无一丝卑微之意,声音沙哑道:“孤家寡人,何来姓氏?”
“孤家寡人?”良韵被女孩逗笑了,不过个十岁的丫头,说话竟如此老成!他配合着说道:“既如此,我也是孤家寡人,你以后便跟着我罢。”
白花花的银子递到人贩子手中,那人乐开了花,女孩见此面露恐慌,毕竟她还只是个孩子。
清风拂过,良韵拉起女孩怯生生的手,笑说:“今夕何夕,有幸遇见汝,便叫你何夕,你道如何?”
有幸遇到吗?女孩心尖一紧,也不知何顾就脱口答到:“好,从此以后,我便叫何夕。”
[贰]
良韵在京城有一处府邸,他是京中颇有名气的教书先生,众人尊称他为良先生。可直觉告诉何夕,良韵的身份不止这么简单。
果然,何夕刚满十二岁,良韵就带她亲睹了自己的秘密。
万花楼,京城最负盛名的风流场所,王宫贵胄们一夜春宵的流连之地,而雪月之下,藏着的竟是江湖上最神秘的杀手营总舵。
杀手营遍布整个北国,却永远神龙不见其尾,藏匿于浩浩江湖中。传闻营主武功盖世,谁也不会想到,会是一个柔弱的教书先生。
没错,这个人正是良韵。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何夕早知先生不是普通人,可这些,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两年前,我不幸在一次刺杀中遇害,经脉寸断,武功尽失。我需要一个人,来做我手中的利刃,助我完成大业。”
“那为何独独选中了我?”
“因为你有资格。”
这便够了,无需多问。何夕不想知道,良韵的真实名姓,也不想过问他的宏图大业。
他信她,她便信他。在她眼中,他永远是她的良先生,那个牵起她的手,赐名她何夕的人。
幼[叁]
只是从此,何夕便过上了刀口上舔血的日子。
何夕极有天赋,短短两年便小有所成,应付一般武夫已绰绰有余。只是从未接过刺杀任务,良韵只道,还未到火候。
学堂近日来了位新学徒,身份尊贵,是当今左相的小公子,名唤墨宇轩。在自我介绍时,何夕听岔了音,大笑道:“摸鱼轩,哈哈哈,堂堂宰相的儿子,居然叫摸鱼轩!”
良韵的眉头蹙了一下,低声道:“小夕,休得无礼。”
墨宇轩却道:“无碍,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其实他也只比何夕大三岁而已。
当日,何夕被责罚没有晚饭吃,良韵厉声道:“我本道你已行事稳妥,你太教我失望了。”这是良韵第一次对何夕发脾气,确是因为墨宇轩,何夕怎能不恨?
所以之后的日子里,何夕处处与墨宇轩作对,并扬言,要是觉得委屈,便去告诉先生啊?可墨宇轩从来不说,甚至连何夕骂他的时候,都是笑嘻嘻的。
“懦夫,”何夕嫌弃道,“摸鱼,你这么软弱,会被人欺负的。”
谁料墨宇轩薄唇轻启,悠悠道:“放心,这辈子,我只对你一人软弱。”
何夕听闻红了脸蛋,跳起来大骂道:“神经病啊你!”
[肆]
何夕十六岁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便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任务——刺杀左相。
“左相在位清正廉洁,体察民生,为何!”何夕不解。在她的认知中,先生除的都是一些十恶不赦的歹徒,怎会残害忠良。
“你不懂,这些只是表面假象,他背地里残害的百姓,数不胜数。”良韵解释道,“要想立国安邦,必须除掉这些奸臣。”
何夕对先生的解释并无半点质疑,他知道先生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理由。只是唯独左相,唯独摸鱼的父亲,她实在下不去手。
踌躇半日后,何夕弱弱地问先生:“可否,换他人来做这个任务?”
“你下不去手?”良韵将何夕的心思一眼看穿。
何夕无话可说,只能点头。
本当先生会大怒,谁知他却绕有耐心地说道:“小夕,你要知晓,成就大事者,必定要割舍掉一些东西。墨宇轩,他从始至终只是你的棋子。”
棋子吗?何夕心中苦笑,既如此,为何不早告知于我,非叫我付了真心,却叫我杀真心之人的父亲?
先生,你是否,也是拿我当一枚棋子呢?
可是何夕问不出口,当初她沦落街头,被人贩子拐卖,若不是先生救她,她此刻怕早已尸骨无存。
先生是她的恩人,无论叫她做什么,她都只得遵命。
于是左相五十大寿之日,何夕跟墨宇轩说:“摸鱼,听说相府今日好不气派,可否带我一同前往,好讨个喜头?”
墨宇轩自然是欢喜不已,兴冲冲地带何夕回了府邸。何夕心中苦痛不已,摸鱼,你对我的好,我怕只能来世奉还了。
大寿当日,何夕趁着人多眼杂,穿上佣人的衣服混进左相房中,一刀封喉,可怜的左相,连叫都没叫出声。
刺杀成功,何夕以最快的速度跳墙逃离,侍卫们发现的速度比她想象的快,跳墙的时候,她左肩中了一箭。
是墨宇轩。她回头看着悲痛欲绝的墨宇轩,他看她的眼神充满了仇恨。只是,她蒙着面,他不道是她。
少[伍]
何夕受得伤颇为严重,在床上修养了大半个月。在这期间,朝堂大乱,左相一死,右相壮大,墨氏一族从此没落。
等再见到墨宇轩,他已然成了另一个人。何夕捧着他的脸道:“摸鱼,你瘦了。”
“是吗?”墨宇轩笑容冰冷,“小夕,你是何故受的伤?”
何夕不敢看他,心虚的说道:“跟同伴练剑时,误伤了……”
还没等她说完,墨宇轩便打掉她的手,冷言道:“别装了,何夕,我知道是你。”
何夕心头一紧,接着说道:“那你为何不杀了我报仇?”
“你又为何不将我斩草除根?”墨宇轩反问道。
何夕不语,她感到墨宇轩身上有股强大的气场,是那种毅然决然、不容质疑的气场,他已经不是那个软弱的摸鱼了。他要杀她的话,她一定不会反抗。
可墨宇轩并没有,他一步步后退,退到不伤及何夕的安全范围内,一字一顿说道:“你杀了我父,我射你一箭,我们之间,两清。”
长剑在地上划过,他的声音冷的刺骨,“只是再相见时,你我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他终究狠不下心,为什么是何夕,为什么是他最喜欢的姑娘。
墨宇轩走了,何夕看着地上的刀痕,突然想起摸鱼从前说的一句话,这辈子,他只对她一人软弱。
“墨宇轩,你这个笨蛋!”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下来,何夕哭的直不起腰,泪眼模糊地坐到地上。
肩上突然传来一丝温热,是先生的掌心。“小夕,哭够了就站起来,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先生……”何夕呜咽着,一头栽进良韵的怀里,“对我最好的人不要我了,从今以后,小夕只有您了……”
良韵愣了一下,然后轻轻拍打何夕颤抖的背脊,并无只言片语。
[陆]
失去了朋友的痛,让何夕变得更为坚强。她不再对人付出真情,她开始真正成为一个冷血的杀手。
良韵对此很是欣慰,他开始给何夕更多的刺杀任务,小到地痞流氓,大到朝廷命官。这些任务多是受人委托,何夕从未见过委托之人。
但她谨记着杀手营的规矩,受人钱财,替人消灾。不该问的,她从不多去过问。
最近的一次刺杀行动中,何夕一时大意受了伤。伤口本在不打紧的地方,偏偏箭上有毒,南国的一种剧毒。
全城大夫都束手无策,何夕在昏迷之际,仿佛听到了先生说:“小夕,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
她信先生,但她实在太累了,就许她休息一会吧。
彼时,墨宇轩正坐在尚书府中,安抚着惊魂未定的尹尚书。何夕身中剧毒,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良韵消失了,不知去了何地,小半月后,他居然拿着解药回府。何夕的命一直用汤药吊着,服下解药后,不日便得以痊愈。
何夕问先生,解药从何而来?
良韵只道,只要你好,这些都不重要。
何夕便决定,她这一生,绝不辜负先生。
谁是谁的棋子[柒]
自那次中毒之后,何夕时常感到头痛,有些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她忆起自己姓徐,是前朝最小的公主。父皇被叛军所杀,兄弟姐妹全部死于非命。母后拼死将她护送出宫,交给了一个黑衣人。
不知何故,她忘却了记忆,又辗转沦落到人贩子手中。再后来,便遇到了先生。
尘封的记忆再次揭开,家仇国恨一时涌上心头。何夕知道,她是时候做些什么了。
“皇帝昏庸,人人得而诛之,若先生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吾愿助先生一臂之力。”何夕跪拜在先生面前,斩钉截铁地说。
“快起来!”良韵连忙扶起她,惊讶启齿:“你当真是前朝公主?”
“当真。”
“好!”良韵大笑,“我果真没有看错你。”
良韵早有反心,这些年一直在暗中招兵买马,朝野上下他的眼线数不胜数,如今唯一缺的,便是一个正当旗号。
现有前朝公主坐镇,绞杀逆贼,复兴正统,这旗号实属正义,此时起兵,乃绝佳时机。
这张撒了十几年的弥天大网,终于该收了。
杀手营倾巢出动,一夜之间暗杀光京城所有军队统领,看似牢固的北国,其实内部早已分崩离析,轻轻一击,便支离破碎。
良韵即刻从南关带兵,浩浩荡荡直逼京城。朝廷奸臣当道,军队人心涣散,整个皇城内忧外患,一击即溃。
良韵与何夕双剑合璧,一路战无不克。何夕对先生隐藏武功之事并不感到诧异,这个男人身上有太多秘密,以至于他做出任何事情都不会令人诧异。
真正让她诧异的,是此时站在她面前的墨宇轩。
[捌]
墨宇轩伤痕累累地,踏着成山的尸体走来,血染玄衣,褪去青涩的他,像是涅槃重生的血凤凰。他的身后,是乌鸦鸦一片的军队。
“大胆反贼,圣上已将帝令交于我手,大军将至,还不速速投降!”他扬起能号令五军的帝令,声音斩钉截铁。
“怎么是你?”何夕察觉到一丝不对,“狗皇帝呢?”
“大胆狂徒,行刺了圣上还在狡辩!”墨宇轩义正言辞地吼道,随后又狡邪地说:“徐音公主,你还不知道吧?你已经是个没用的弃子了。”
“你什么意思?”何夕的大脑一片空白。
墨宇轩没再理会她,而是看向良韵,眼里充满了嘲讽:“南国二皇子,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何夕是徐音公主吧?”
“你为了一己私欲利用何夕,借她之手除掉你一切绊脚石,良韵,你很聪明,可你输了。要是你足够聪明的话,就该知道接下来怎么做。”
“交出公主,保全自己,对吗?”良韵面无表情的说道,看不出他是喜是忧。
墨宇轩不说话,只是笑,何夕知道他默认了。
“如果我说不呢?”良韵道。
“你凭什么说不!”这次是何夕说话,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战袍在风中飞舞着。她只问了良韵一句话,“他说的,是真的么?”
“是。”没有一丝辩解,何夕甚至希望听到他的辩解。
可是什么也没有,现实是可悲的。
何夕沙哑着嗓子道:“那么,你凭什么说不,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们都把我当什么了?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小夕,你误会了,我……”
“你闭嘴!”她朝墨宇轩吼了一声,又看向良韵,“那么良先生,我算不算是一枚好棋子呢?这枚棋子傻到就算现在,还想要牺牲自己来保全你。”
“你走吧,”她别过头去,跪倒在墨宇轩马下,“反贼徐音,刺杀圣上,起兵造反,所犯之罪万死难辞其咎。只是求将军放过其他人,他们都是受我蛊惑,吾愿一力承担所有罪过。”
[玖]
墨宇轩气的手心发紫,良久,他才慢慢松开拳头,低声道:“何夕,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是要保他吗?”
“求将军放过无辜之人。”何夕一个劲地磕头,磕到头上血流不止。
“他哪里无辜了!何夕,我没想到,你竟愚蠢到如此境界。”墨宇轩本想良韵推出何夕,这样何夕心灰意冷,必定会投入他的怀抱。
可叫他没想到的是,何夕竟爱良韵如此之深,深到自己却像是多余之人。
“好!”他大笑起来,“好一个郎情妾意,情深义重。既然你一心寻死,那我便成全你!”
他墨宇轩得不到的女人,别人也休想得到。
“谢将军。”何夕笑了,她看向良韵蹙起的眉头,内心错综复杂,却并不后悔。
她的视线变得模糊,恍惚中听见墨宇轩说了好多,前朝余孽、徐音公主、罪行累累、最后一个词是就地正法。
她短短的一生,居然做了这么多事情。可是最怀念的,还是十岁那年,第一次遇见先生。
先生牵起她脏兮兮的手,他的样子和声音都是那么温柔:“今夕何夕,有幸遇见汝,便叫你何夕,你道如何?”
先生你可知道,若不是你,我早就死了。不是冻死街头,而是十年前血流成河的皇宫里。
那个带我逃走的黑衣人,他有一双和你一样温柔的眼睛。
今夕何夕,幸遇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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